罗俊走后,少冲心中烦躁,走到厢房外的凉亭乘凉。月光入户,涛声盈耳,从这凉亭望出去,三万六千顷的波光涛影尽收眼底,月色湖光交相辉映,比日间所见,更加瑰丽奇幻,非笔墨所能形容。但除此之外,湖面上不见战船,涛声中亦无号角,哪有官军进剿的迹象?
回到房来,躺着胡思乱想,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妇人道:“相公怎么不燃烛呢?还没吃晚饭就睡了么?”语气温柔,说着话进门将饭桶放在桌上,蜡烛点燃,满室生辉,妇人转过脸来,认得是那日江边祭祀的女子,虽是荆衩布裙,灯下尤觉清丽无俦。但鬓边染霜,眼角生纹,红颜已老,愁苦积深。
妇人打开桶盖,将饭菜一碟一碟取出,铺在桌上,斟了满满一杯酒,又取出四五个雪白的大馒头,如同照顾自己的孩子般体贴周到。
少冲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大娘与岳之洋如何称呼?”那妇人听到“岳之洋”之名,眼中泪光涌动,道:“他……他是妾身死去的丈夫。”少冲又问道:“你知道张庄主为人如何么?”妇人隔了半晌才道:“相公勿要多问,多吃菜,馒头个大,慢些吃,别噎着了。”说罢提了饭桶,临出门时叹了口气,自言道:“哎,我那苦命的孩子若还在世,也该有这位相公这么大了。”将门轻轻掩上,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少冲觉得与这大娘有着不可名状的亲切感,见她远去,忽感怅然。喝了几口酒,肚中饥饿,拿起馒头便吃,心里在想:“这位大娘对人如此好,看来桃花坞上并非人人都是坏人。”
吃着吃着,忽然咬到一团纱绢,心想:“厨子如此粗心,竟将手绢做到馒头里了!大娘叫我慢些吃别噎着了,难道另有深意?”展开手绢,灯下看时,见上面用针钱绘了一幅图画,线条纵横交错,倒似一座迷宫,连地牢的位置也用朱笔标示。少冲禁不住心中一阵狂跳:“桃花坞的地图!”
他忙将手绢塞入袖中,对那位大娘大为感激,心想有了地图,只待张再兴把公主的伤治好,便可出这桃花坞了。
激动过后,他再展开来看,忽然觉得这手绢的做工、针线手法与娘亲留下的那方血书手绢如出一辙,不禁遐思:“这位大娘要是我的娘亲该有多好!”他自知痴人说梦,娘亲投海殉难,如何尚在人世?
次日罗俊来叫少冲去看梁大夫用针。少冲随他到朱华凤卧室,见朱华凤双目紧闭,似熟睡一般。梁大夫将麝香、人参、肉桂、三七、蕲艾等扮作细末,以厚纸卷成爆竹状,一头燃着,用布数层包裹住,走到床前。朱华凤中掌在臑穴,乃阳维脉所主。阳维脉为奇经八脉之一,主表,起于诸阳经之交会处,沿膝外侧,上行髀部,经少腹侧部沿胁斜行,达肘上,行过肩前,进入肩后,上沿耳之后方,下到额部,再循行于耳上方。梁大夫在她所伤经脉穴道,一处一处熨烫。
看过用针后,罗俊又带少冲回住处。此后几天无话。有时出房走动,发觉有人暗中监视,便也装着看花赏月而已。这庄内亭台错落,假山水榭无不巧夺天工,曲尽苏州园林之美。少冲眼中虽有如此妙景,心中却想着如何逃出桃花坞而不让张再兴察觉。
这一晚三更时分,少冲轻轻开了房门,钻出地道,跃上房顶,越墙过院,向地牢入口找去。按图中所示,入口当在一个花园之中。少冲来到那个园子,正要伸手开启石门,忽听脚步声响,有人过来。他当即隐身太湖石后,见那人也走到石门前,神色颇显慌张,月光下认得是梁飞燕,心想:“三更半夜,她去地牢做什么?”
少冲轻手轻脚跟着她进了地道,不久到了牢门前,梁飞燕回头看了一下,掏出一把钥匙把门打开,身子一闪而入,宝剑架在石康脖子上,轻声叫道:“武大人!”武名扬喜道:“飞燕妹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上前拉起她手。
少冲藏在暗处看见,心中大是奇怪:“梁飞燕乃有夫之妇,何以与武名扬如此亲昵,竟以‘妹子’相称?”
却听石康笑道:“一对狗男女私逃,嘿嘿,张再兴戴了这顶绿帽子岂能甘休?”梁飞燕怒道:“你这张嘴也留不得了。”便想挥剑结果了他。少冲立忙飞身而前,一掌拍在她肩膀上。梁飞燕身子一歪,后脑勺撞在石壁上,立时昏去。
武名扬惊道:“少冲,你杀了她咱们就出不去了。”扶起梁飞燕探她鼻息,知道没死,立即为她舒筋活脉。不久梁飞燕醒来,看见少冲,愧然不敢相对,对武名扬道:“武大人,小妹只说过带你出去,这几个人万万不行。”武名扬尚未说话,少冲道:“武大哥,你不用管我,朱姑娘伤未痊愈,我还不能走。”武名扬点了一下头道:“也好,你万事小心。”说罢与梁飞燕相携出了地牢。
少冲此次一探地牢并非救众人出去,恰遇梁飞燕私放武名扬,忽然有了主意。待两人走远,对石康、空乘道:“如此机会岂能放过?咱们也走吧。”石康道:“你知道出去的路?咱们走了,朱姑娘怎么办?”少冲道:“我这里有桃花坞的地图,石大哥和大师带着地图连夜逃出坞去,再将地图交与官军,张再兴必定以为乃梁飞燕私放。我陪着朱姑娘在这里治伤,官军攻破桃花坞之日,便是我和朱姑娘逃离虎口之时。”石康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但你须小心应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