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饮”的风波刚平息不久,林晏清那套源于王府实践的“标准化”、“考课新思”乃至“鼓励流通”的理念,终究还是在朝堂上引发了更为直接的碰撞。
这一日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起因是皇帝萧玦在听取了几处试行新式农具和兴修小型陂塘的州县汇报后,认为成效初显,有意将相关理念更广泛地推行,并考虑将部分“劝课农桑、通商惠工”的实效,逐步纳入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范畴。
此议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以御史中丞周大人为首的一批保守派官员率先发难。周御史须发皆张,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却带着尖锐:“陛下!万万不可!农桑乃国之根本,士农工商,次序井然!若以‘通商惠工’之利诱之,令官员趋之若鹜,岂非本末倒置?长此以往,谁人还肯安心劝耕?此乃动摇国本之论!更何况,将些许末流之技、锱铢之利纳入官员考课,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吏治!”
他一带头,几位翰林院的老学士和礼部的官员也纷纷附议,言辞激烈,仿佛皇帝此举是要将煌煌大晟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引经据典,从先秦重农抑商谈到历代兴衰,将“商”与“工”视为洪水猛兽,将关注民生实效斥为“功利之心”。
龙椅上的皇帝萧玦面色沉静,目光却扫向了站在武将班列中,神色平静的萧煜,以及他身后稍远处,同样面色如常的林晏清。他知道,这些理念最初多源自这位安平郡主的“浅见”。
就在众臣议论纷纷,保守派气势正盛之时,林晏清在皇帝示意的目光下,从容出列,立于殿中。她今日穿着一身郡主的正式礼服,容色清丽,姿态端庄,与周遭肃穆的环境并无违和,但那双沉静的眼眸中,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澄澈与镇定。
她没有直接反驳周御史,而是先向皇帝和众臣行了一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周大人忧国之心,晏清感佩。农桑确为根基,晏清从未敢忘,前番陈条亦将‘劝课农桑’列于首位。”
她先肯定了对方的核心关切,稳住立场,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如同与人闲聊:“只是,晏清有一惑,想请教周大人及诸位大人。譬如一户农家,辛勤耕作,岁有所余。此‘余’为何?是仓中除口粮税赋外,多出的几石粮食,是圈中养大的肥猪,是院中母鸡所下的蛋。若此‘余’只能堆于家中,年复一年,除却腐朽,于农家自身,除了心中踏实,可有更多实际助益?于朝廷税赋,除了固定农税,可有丝毫增加?”
她用一个极其生活化的例子开场,将抽象的经济概念具体化。周御史皱了皱眉,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林晏清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反之,若此‘余’粮可售予缺粮之家,余畜可鬻于市集,则农家得钱,可购盐铁,可添农具,可修房屋,可供子弟读书。而购其粮、畜者,得其所需,贩运者得其微利,制作盐铁、农具、砖瓦者得其工钱,教授蒙童者得其束修……此一环扣一环,如同溪流汇入江河,看似微小,然百千农户之‘余’皆如此流转,则市面是否因此更显繁荣?朝廷所能征收之商税、工税,乃至因民生改善而潜在提升之各类税收,是否亦能水涨船高?”
她描绘了一幅生动的经济循环图景,没有使用任何专业术语,却将“流通”带来的倍增效应阐述得清晰明白。这就像是游戏里的资源链,初级产品(粮食)通过交换和加工,衍生出更多价值和收益。
“此乃末业逐利,蛊惑人心!”周御史身边一位官员忍不住喝道。
林晏清看向他,目光平静:“这位大人,晏清请问,农家售出余粮,以其所得购买盐铁,以保身体康健、利于耕作,此乃‘逐利’还是‘求生’?工匠凭手艺制作农具,换取生活所需,此乃‘蛊惑’还是‘自食其力’?若按大人所言,莫非要让农户守着余粮任其腐烂,工匠空有手艺却无以为生,方是正道?这如同……”她略微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如同游戏中,玩家采集了资源,却不允许其进行交易或打造,只能堆积在仓库里看着数字增长,于角色成长、于游戏体验,有何益处?”
“游戏?”那官员一愣,显然没听懂这个比喻。
但端坐龙椅的皇帝萧玦和站在前方的萧煜,眼中却同时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们听懂了。
林晏清没有纠结于“游戏”一词,转而看向周御史:“周大人方才提及‘动摇国本’。晏清愚见,国本在于民,民富则国安。若能使民有余力,余力能生财,财能改善生活、提升技艺,进而反哺农桑,使耕作更效,产出更丰,此乃良性循环,根基只会愈发稳固,何来动摇之说?这好比一棵树,若只知深扎根系(重农),却不让枝叶舒展、吸收更多阳光雨露(流通发展),此树或许能活,但定然难以长得高大茂盛。”
她用“树”的比喻,再次强调了“根”与“叶”的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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