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如同无数冰冷的剃刀,狠狠刮过哈尔滨中央大街湿滑的方石路面。街道两旁,拜占庭式、巴洛克式、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建筑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矗立,尖顶与穹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哥特式的窗棂后透出昏暗灯光。空气里弥漫着煤灰、冻硬的马粪气味,以及一种属于远东冰雪之都特有的、混杂着俄式面包香气与战争阴云的沉重压抑。 “滴答…滴答…滴答…”
“老金钟表铺”狭小的后堂里,只有老旧座钟齿轮咬合发出的单调声响,如同时间的脉搏在冰冷空气中微弱跳动。厚重的绒布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与街道的喧嚣,只留下一盏昏黄油灯在柜台角落摇曳,将狭小空间内几张凝重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陈铁柱靠墙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铁狮。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小半面墙的空间,破旧的棉衣上还挂着冰碴,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透过门帘缝隙,死死锁定着外面昏暗街道上行色匆匆、眼神麻木或带着警惕的人群。背上的包袱早已卸下,里面那份染血的档案和冰冷的密码盒,此刻正静静躺在墙角阴影处的一张旧报纸下,却仿佛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冰河上甩掉了尾巴,但进了这‘东方莫斯科’,才算是真正进了鬼子的心窝子。” 穿山甲坐在一张旧木凳上,用一块沾了机油的软布,细细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短管霰弹枪枪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常年地下工作的谨慎,“老金是咱们在冰城的老根脚,可靠。但风声紧,特务科的狗鼻子比狼还灵。” 柜台后面,老金(金怀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圆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透着精光。他手里捏着一把精巧的小螺丝刀,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桌上一块怀表的机芯,动作稳定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放心,我这铺子,水表查过了,电话线…嗯,” 他轻轻敲了敲桌角一个不起眼的突起(电话分线盒),“该听的听,不想听的,也听不见。‘货’放我这,比放保险柜还稳妥。” 他抬起眼皮,看向墙角阴影里的包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金叔,明夏姐的腿…” 苏婉婷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后堂的沉寂。她正蹲在角落一张铺着旧棉褥的行军床边。许明夏躺在上面,脸色苍白,眉头因疼痛而紧蹙着。她的左腿裤管被小心地卷到膝盖上方,脚踝处包裹着厚厚的、浸透了血污和泥水的临时绷带——那是冰河逃亡时被尖锐冰凌划开的深长口子,虽未伤及筋骨,但在严寒和剧烈运动下,伤口边缘已显出冻伤的发白和不祥的紫绀,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寒气侵入伤口,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冻伤加撕裂伤…麻烦。” 老钟皱着眉头,用温水(老金提供的宝贵热水)小心地清洗着伤口周围的污渍。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伤口边缘发白的皮肤,许明夏的身体立刻绷紧,倒吸了一口冷气,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老钟看向老金:“老金哥,你之前说有门路…那个‘毛子大夫’?” “伊万·彼得洛维奇。” 老金放下手中的工具,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住教堂街后面那个破公寓二楼。是个酒鬼,但手艺…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以前沙俄皇家医学院出来的,落魄了。给钱,尤其是伏特加,他什么都敢干。不过…” 老金顿了顿,眼神瞟向陈铁柱,“他那儿人多眼杂,带枪的去,容易炸窝。” 陈铁柱的目光从门帘缝隙收回,落在许明夏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和那条触目惊心的伤腿上。一股熟悉的、如同熔岩在胸腔翻涌般的焦灼感瞬间攫住了他!在冰河上,是她不顾腿伤,咬牙跟上队伍;在雪林中穿梭时,是她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坚毅。现在,这伤口却在肆虐的寒气中恶化!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必须立刻处理!多拖一秒,恶化的风险就大一分!他宁愿自己去挨一刀,也不愿看她承受这样的折磨! “我去请!” 陈铁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迈步就要往外走。 “柱子!” 许明夏忍着剧痛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虚弱,“你不能去!你的脸太‘硬’,目标太大!现在满城都是通缉令!让婉婷去!她是生面孔,像个找大夫的学生!”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腿伤,痛得眼前一黑。 陈铁柱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许明夏苍白的脸,那眼神里翻腾着暴怒、不甘,更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和心痛!他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猛兽,空有撕碎一切的力量,却无法保护眼前最珍视的人! “柱子哥…让我去吧!” 苏婉婷站起身,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眼中闪烁着勇敢的光芒,“我认得路!我会小心的!就说是哥哥在伐木场被冰凌扎伤了腿,急需救命!” 她看向老金,“金叔,告诉我地址!” 老金看着苏婉婷眼中的决绝,又看了看陈铁柱紧握的拳头和许明夏痛苦忍耐的脸,叹了口气,迅速在柜台便签上写下地址。“教堂街,圣索菲亚教堂后身,‘安娜’公寓二楼左手边。就说是我老金介绍的病人,要快,带着这个。” 他摸出一小卷皱巴巴的卢布塞给苏婉婷,“诊费和买药的钱。记住,自然点,就当是给自家兄长请大夫。” “嗯!” 苏婉婷用力点头,将钱小心藏进棉袄内袋,深吸一口气,推开后堂通往前店的小门,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后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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