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钟表铺”后堂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昏黄的油灯将伊万医生那如同被烈酒浸泡过的、沟壑纵横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浑浊的蓝眼睛死死盯着陈铁柱摊开在布满油污的工作台上的东西:三枚黄澄澄的、沉甸甸的日本明治时期龙洋金币,在灯下闪烁着诱人的、足以让任何酒鬼疯狂的光芒。旁边,还放着一小瓶晶莹剔透的伏特加——老金压箱底的宝贝,正散发着勾魂夺魄的醇香。 “咕咚……” 伊万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着,眼中贪婪与挣扎的光芒疯狂闪烁。金币和伏特加,如同最致命的毒药和最甜美的蜜糖,精准地击中了他灵魂深处最脆弱、最无法抗拒的欲望。他那双沾满机油和血迹(刚刚处理伤口留下)的大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钱……酒……”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神在金币和酒瓶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陈铁柱那张棱角分明、布满寒霜的脸上。那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冰冷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伊万猛地打了个寒噤,酒意似乎瞬间消散了大半。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拒绝,这个如同人形凶兽般的中国人,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被酒精麻痹的心脏。 “救……救她……” 伊万最终屈服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他猛地抓起那瓶伏特加,拧开盖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浓烈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横流。但酒精似乎给了他短暂的勇气和专注力。他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如同换了个人。 “药!最好的磺胺粉!还有……手术刀、剪刀、镊子、缝合针线……酒精!大量的酒精!干净的棉布!快!” 伊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瞬间找回了昔日沙俄皇家医学院高材生的尊严。他不再看金币,目光转向行军床上脸色苍白、陷入半昏迷的许明夏。 老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在柜台后一阵翻找,拿出了珍藏的、几乎全新的手术器械包,还有一小瓶珍贵的磺胺粉。苏婉婷立刻端来老金好不容易烧开的热水盆和所有能找到的干净棉布(包括撕开的旧床单)。 伊万医生开始了。他先用大量烈酒清洗双手和器械,动作麻利而精准。他小心翼翼剪开许明夏腿上那被血水和脓液浸透的临时绷带,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深长的划口边缘肿胀发白,中间深红色的肌肉组织外翻,隐隐透出不祥的青灰色,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冻伤和撕裂伤在恶劣环境下果然引发了感染! “冻伤坏死……边缘组织感染……需要彻底清创!” 伊万的声音低沉,带着专业性的凝重。他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在酒精灯上灼烧消毒,刀尖闪烁着寒光。 “按住她!会很痛!” 伊万朝着陈铁柱吼道。 陈铁柱一步跨到床边,没有任何犹豫,那双布满老茧、曾捏碎敌人喉骨的大手,此刻却异常稳定而轻柔地按住了许明夏右腿膝盖上方和脚踝。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目光紧紧锁在伊万的手术刀上,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力分担那即将到来的剧痛。 锋利的刀尖划开发白坏死的皮肤边缘……
“呃啊——!” 巨大的痛楚让昏迷中的许明夏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挣扎!
陈铁柱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钢箍,瞬间绷紧!他稳稳地压制住许明夏的挣扎,额角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跳动,牙关紧咬,下颌线绷成坚硬的岩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因剧痛而爆发出的力量,那力量透过手臂传递到他身上,如同重锤敲击心脏!一种混杂着心痛、暴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明夏!看着我!” 陈铁柱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强迫许明夏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忍过去!为了活着!忍过去!” 许明夏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陈铁柱的脸上,看着他眼中那深切的痛楚、压抑的狂暴和无言的守护,仿佛在无边剧痛的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从唇角溢出,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却奇迹般地不再剧烈挣扎,只是剧烈地颤抖着。 伊万医生全神贯注,动作快如闪电。刀锋刮去坏死的腐肉和感染组织,镊子精准地夹出深藏的冰碴碎屑,大量的烈酒冲洗着创口深处……整个过程血腥而残酷,后堂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老钟在一旁协助,递器械,擦汗,眼中是医者见证生命挣扎的凝重。苏婉婷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 当最后一针缝合线打好,敷上厚厚的磺胺粉,用干净棉布重新加压包扎好之后,伊万医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花白的头发和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浸透了肮脏的衬衫。 许明夏早已在剧痛和虚脱中再次昏睡过去,脸色惨白如纸,但呼吸却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陈铁柱缓缓松开手,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紧绷而微微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许明夏苍白的脸,直到确认她呼吸平稳,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用粗糙的手背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去许明夏额角滚落的冷汗和唇边的血渍。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 “烧……会烧起来……很高……看她的命……” 伊万喘息着,指了指那瓶磺胺粉和旁边一堆染血的器械、绷带,“处理掉……不能留痕迹……” 他贪婪的目光再次投向工作台上的金币和那瓶只剩小半的伏特加。 陈铁柱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伊万一眼,那眼神如同冰锥,让伊万瞬间清醒。陈铁柱转身,拿起那三枚金币和剩下的伏特加,塞进伊万怀里。“走!从后门!有人看见你,知道后果!”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威胁。 伊万抱着金币和酒瓶,如同抱着救命稻草,又惊惧地看了一眼陈铁柱,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门,消失在黑暗的弄堂里。 后堂内一片死寂。只有许明夏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柱子兄弟,这些……” 老钟指着那堆染血的绷带、棉布和手术器械,面露难色。 “烧掉。” 陈铁柱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铁血的决断。他走到墙角,拿起那个装着档案和密码盒的包袱,重新背在身后,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整个队伍的生死。 与此同时,哈尔滨道里区,伪满警察厅特务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