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后暖阁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栖梧心头的寒凉与沉甸甸的疲惫。刘姥姥安置在锦褥上,蜡黄干瘪的脸上透着死灰,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像破旧风箱在拉扯,震得瘦骨嶙峋的身体簌簌发抖。板儿跪在榻边,小手紧紧攥着姥姥枯枝般的手腕,脸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药味和垂暮的衰败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前院的喧嚣早已平息,但无形的硝烟却弥漫在梨香院的每一寸空气里。栖梧靠坐在窗边的软椅上,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侵蚀着她的神经,心口紫玉的温润搏动是唯一的支撑。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透隔断的珠帘,落向前院那间更宽敞的主暖阁方向。那里,温玉髓心温养着贾瑛,也沉睡着耗尽心力的宝钗。
琥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北静集团送来的华贵提盒,低声回禀:“姑娘,参茸汤和灵芝片都仔细验过了,没问题。已按大夫的方子,将参汤匀出一份,小火温着,等宝姑娘醒了就能用。灵芝片也交给药房师傅切片备用了。”
栖梧的目光扫过提盒上繁复的镶金纹路,心头掠过一丝复杂。北静王这份“雪中送炭”,时机精准得令人心惊。“知道了。”她声音有些沙哑,“前院…瑛哥哥和宝姐姐那边,有动静吗?”
“二爷呼吸很稳,脸色也好多了,就是还没醒。”琥珀低声道,“宝姑娘…还没醒过,不过气息也平稳了些。大夫说,是心神损耗太过,需要时间。”
心神损耗太过…栖梧眼前再次浮现宝钗月白衣襟上刺目的血迹和她倒下时惨白的脸。为了救瑛哥哥,她付出的代价…栖梧攥紧了薄毯下的手指,指甲陷入掌心。酸涩与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细刺般扎在心头的情绪,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暖阁门外!紧接着是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牙齿剧烈打颤的咯咯声!
“林…林姑娘!!” 板儿惊恐到变调的声音撕裂了暖阁的寂静!
栖梧心头猛地一跳,霍然起身!板儿不是在守着姥姥吗?
门被猛地推开!板儿小小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紫,浑身抖得像筛糠,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几乎要瞪裂眼眶!他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破旧的粗布包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板儿!怎么了?!” 栖梧疾步上前,琥珀也惊得变了脸色。
“火…火!好大的火!” 板儿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城南…永固厂那边!天…天都烧红了!烟…好大的黑烟!像…像鸽子巷那天一样!不…比那天还大!!” 他猛地扑到窗边,指着城南方向,瘦小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起夜…在院子里…看到的!好多人…好多人在跑!喊…喊救命!”
城南!永固厂!
栖梧和琥珀的脸色瞬间煞白!冯紫英清晨带人突袭的目标!那里…果然出事了!而且是一场冲天大火!
“姥姥…姥姥听到动静…咳得更厉害了…吓晕过去了…” 板儿瘫软在窗边,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他,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又要烧了…又要没家了…我们怎么办…姑娘…怎么办啊…”
栖梧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入谷底。史家的报复,竟来得如此疯狂、如此惨烈!不惜放火烧掉自己的产业来毁灭证据、制造混乱、转移视线!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下,是冯紫英带去的兄弟们的安危!是那片尚未完全疏散的棚户区无数平民的性命!更可能是…那枚“永夜契约令”被史家趁乱转移的掩护!
“琥珀!立刻去前院!通知冯大哥留在府里的人!联系冯大哥!快!” 栖梧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浑身发冷。
琥珀应声,身影如风般冲出。
栖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瘫软的板儿面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扶住他冰冷颤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惊恐涣散的双眼:“板儿!看着我!听我说!这里是荣国府!砖墙石壁!不是木头窝棚!那火烧不过来!我答应过你,有我在一天,你和姥姥就不会流落街头!这话,现在算数!以后也算数!天塌下来,我顶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砸进板儿被恐惧填满的心腔。板儿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光芒,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竟奇异地被这光芒逼退了一丝,呜咽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抽噎。
“好孩子,”栖梧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怜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去守着姥姥。给她喂点温水。别怕,有大夫在,姥姥会没事的。这里很安全。”
板儿用力地点着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扑回刘姥姥的榻边,紧紧抓住老人枯瘦的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