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开端,像一幅被骤然抽走所有鲜艳色彩的画作,只剩下曝晒在烈日下的空白画布。校园迅速沉寂下去,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的鸣叫,和空气里灼人的热浪。
林微光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老旧但干净的小公寓。她没有选择立刻回家。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充斥着柴米油盐和亲戚间琐碎问询的家,此刻给不了她想要的宁静,也无法容纳她内心仍在奔涌的创作欲望和亟待梳理的思绪。她需要这片独处的空间,来消化过去一学期惊心动魄的种种,并规划前路。
首要处理的,便是“艺廊在线”上那个神秘的“L”发出的独家代理邀请。
在她回复了那封要求保留部分自主权和版权的站内信后,“L”的回应快得惊人,且几乎全盘接受了她的条件。一份修改后的电子合同很快发到了她的邮箱。条款清晰,版税分成优厚得甚至有些不真实,除了要求未来三年核心作品的独家代理权外,几乎没有任何苛刻的束缚。对方展现出的诚意和慷慨,反而让林微光心底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一个精心打磨的诱饵。
就在她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准备电子签署的前一晚,一封没有署名、措辞古怪的打印信件,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公寓的门缝。
信纸是普通的A4复印纸,上面的字迹是冰冷的宋体打印字,只有简短的两行:
【小心温暖的陷阱。】
【L的背后,未必是知音。】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一句来自虚空深处的谶语。
林微光拿着那封信,指尖冰凉。暑夜的闷热仿佛被隔绝在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封信来得太巧,太精准,正好卡在她做出最终决定的前夕。
是警告?还是另一个更精巧的离间计?
写信的人是谁?是苏家败诉后不甘心的反扑,用这种方式扰乱她的判断?还是某个知晓内情、却又因种种原因不能或不愿露面的人?会是……周景明吗?那个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眼神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学长?还是陆家内部,对陆时砚行为不满的其他人?
她再次坐回电脑前,将那份代理合同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审阅,不放过任何一个标点符号。合同文本本身严谨、规范,甚至请许静远程帮忙扫描过,也未发现明显的法律陷阱。但“L”的身份,始终笼罩在迷雾中。是陆时砚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迂回、近乎匿名的方式?如果不是他,那这个在她几次三番陷入绝境时都“恰好”出现、伸出援手的“L”,其所图究竟为何?仅仅是她那尚未完全兑现的“潜力”?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庆功宴那晚,陆时砚接到电话后瞬间冷硬的侧脸,想起了他那句意有所指的“下一个,不会太远”。这个“L”的邀请,会不会就是那个“下一个项目”的铺垫?一个由陆家掌控的、更庞大也更复杂的棋局的开端?如果签约,她得到的或许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平台,但失去的,可能是创作的自主,甚至是被无形之手牵引的命运。
她需要更多信息,更确凿的判断依据。
她将匿名信的照片和“L”合同中的关键条款发给了许静。
许静的回复在深夜抵达,带着她特有的冷静与精准:“信件来源无法追踪,使用公共图书馆的打印设备,无监控。合同条款表面无漏洞,但‘L’注册信息为维京群岛空壳公司,层层控股,最终受益人身份被高级加密手段隐藏。架构复杂,目的性存疑。建议:高度谨慎。”
空壳公司?隐藏的最终受益人?
许静的调查结果,像一块沉重的冰块,投入林微光本就疑虑重重的心湖。这无疑为“L”的身份蒙上了更厚的阴影,将其指向了某种不愿暴露在阳光下的资本或势力。
林微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漩涡。签约,可能意味着踏入一个未知的、或许温暖的陷阱,用未来的自由和独立性去换取眼前的机遇与可能存在的、与陆时砚更深的羁绊。拒绝,则可能亲手关上一条看似通往职业快车道的门,或许也会让她与那个冷峻身影背后的世界,再次拉开距离。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夏夜温吞的风裹挟着城市的噪音涌入。她握紧了一直靠在墙边的那把纯黑伞柄,冰凉的金属刻痕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这把伞,为她挡过雨,也曾在法庭外为她隔开窥探的目光。它所代表的,是一种强大却难以捉摸的保护力量。但她不能永远躲在伞下。她需要的是自己能掌控的、坚实的土地。
最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做出了决定。
她坐回电脑前,给“L”回复了最后一封站内信:
【感谢您的厚爱与提出的优厚条件。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暂不签署独家代理协议。我希望能保留现阶段作品的完全自主权,以探索更多元的创作可能性和个人艺术语言的成熟。期待未来能有其他形式的合作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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