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庙街的夜晚,跟白天完全是两个世界。白天的破落和安静,一到晚上就让位给一种畸形的、乱哄哄的热闹。霓虹灯招牌闪得人眼花,各种小吃摊的油烟味、廉价香水的刺鼻味、还有汗臭脚臭混在一块儿,直往鼻子里钻。算命的、卖假货的、唱戏的、拉客的妓女……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挤在这条不算宽的街上,吵得人脑仁疼。
我压低了帽檐,把夹克领子竖起来,缩着脖子,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慢慢往前挪。左腿还是不得劲,走起来一瘸一拐,但比前几天强多了,至少能自己走。身上那点钱,买了身行头和几个包子后,就剩几张零票,捏在手心里,汗津津的。
目标很明确:找个“包打听”,或者以前跟根叔那条线有过接触的“线人”。庙街这种地方,是这些人的天然聚集地。他们像蟑螂一样,活在光鲜亮丽的夹缝里,靠贩卖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过活。
不能找那些太招摇的,容易是陷阱。得找那种看起来半死不活、躲在角落里的。
我在一个卖“强肾健体”蛇酒的地摊边蹲了半天,看着那个唾沫横飞、吹得天花乱坠的摊主,摇了摇头。太油滑,信不过。
又在一个挂着“铁口直断”破布幌子的算命摊前停留了一会儿,那瞎子老头戴着墨镜,手指头掐来掐去,嘴里念念有词,面前坐着个一脸虔诚的胖女人。感觉也不太对劲。
逛了快一个钟头,腿都站麻了,也没找到合适的目标。心里有点焦躁。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阿崩和他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老鬼”,肯定在满世界找我。
正当我准备换个地方碰碰运气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街尾一个最阴暗的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小摊。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戴着一顶破毡帽,面前就摆着几本封皮模糊的旧书和一个巴掌大的罗盘。他也不吆喝,就眯着眼坐在小马扎上打盹,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种人才有点意思。我慢慢走过去,蹲在摊子前,随手翻了一下那几本旧书,都是些风水相面之类的玩意儿,没什么特别。
“老伯,睇相啊?”我压低声音问。
老头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心诚则灵,唔信则无。”
“我唔系睇相,”我凑近一点,“我想打听个人。”
老头这才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在帽檐阴影下打量了我一下,又闭上了。“后生仔,我哩度只同鬼神打交道,唔同人打交道。你揾错地方了。”
“唔系白打听。”我把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票,轻轻放在他摊开的一本旧书上。“就想问下,有冇听过一个叫‘盲辉’嘅人?以前好似系跟‘和兴盛’啲人揾食嘅。”
“盲辉?”老头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庙街叫盲辉嘅冇十个都有八个,你揾边个?”
“左边耳仔缺咗一角嘅。”我补充道。这是以前根叔无意中提过一嘴的特征。
老头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悠悠地说:“后生仔,打听咁多做咩?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现在同死有咩分别?”我苦笑一下,“就系想死个明白。”
老头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警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点口水,在那几张零票上划拉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塞进自己袖口里。
“沿住条街行到尾,右转,有条死胡同,里面有个通宵嘅麻将馆。盲辉有时会去嗰度赌两手。但系我劝你,最好唔好去。嗰度……唔干净。”他声音压得极低,说完就重新闭上眼睛,像尊石像,不再理我。
死胡同?麻将馆?唔干净?
我心里打了个突,但没犹豫。站起身,按他指的方向走去。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总得去闯一闯。
庙街尽头右转,果然是一条更黑更窄的小巷,连路灯都没有,只有两边住户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巷子深处,隐约传来洗牌的哗啦声和男人的吆喝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尿臊的混合味。
我放轻脚步,慢慢摸进去。巷子最里面,有扇虚掩着的铁皮门,门缝里透出灯光和烟雾。应该就是那个麻将馆了。
我没直接进去,而是躲在门边的阴影里,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烟雾缭绕,灯光昏暗,摆着四五张麻将桌,都坐满了人,一个个吞云吐雾,大呼小叫。看穿着打扮,都是些底层混混和无所事事的闲汉。
我仔细扫视着里面的人,寻找那个耳朵缺角的“盲辉”。看了一圈,没发现目标。难道没来?或者老头骗我?
正当我准备再等等的时候,麻将馆最里面角落,一个背对着门口、单独坐在一张小桌旁喝酒的瘦小男人,似乎感觉到门外的视线,微微侧了一下头。
就这一下,我看到了他左边耳朵——缺了一小块!
就是他!盲辉!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穿着一件油腻的旧西装,面前放着一瓶廉价白酒和一碟花生米,显得很落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