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未尽,四人已将辽军大营自头至尾搜查一遍。然而,偌大的营盘,竟无一丝活气。只在偏僻的角落,发现几堆尚未下毒的粮草,以及几大箱雕饰华美的珠宝。
军营之中,原该有怒马金戈,却只余下这等奢侈珍玩。那种不合时宜的光泽,在空旷与死寂之间,显得愈发诡异。可如今,却空无一人,仿佛转瞬之间整支大军凭空蒸发。
“吱呀——”
辽军营盘的大门在推力下缓缓开启,厚重的木板与铁链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在死寂的风声里格外突兀。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与岳飞四人快步走出,纵马来到种师道面前。几人的神色间俱带着一丝惊疑与不解,目光闪烁,却又沉稳克制。他们他们齐齐上前几步,单膝一跪,拱手沉声道:“回禀大帅——辽军营盘内并无埋伏……”话音微顿,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与微微的惊惧,“——却空——无——一——人!”
“什么!”种师道只觉胸口猛然一窒,仿佛被铁拳重重击中,呼吸一瞬间凝滞。他设想过所有的可能:营盘之中机关毒阵层出不穷,辽军血战到底宁死不屈,甚至是耶律大石自杀殉国,凡此种种都没有逃出他的算计,都不足以让他心惊。
唯独这空无一人的营盘——才是最令他心胆皆寒的答案。萧萧寒风中,那面猎猎翻飞的辽国纛旗,犹如在无声冷笑,昭示着耶律大石的隐忍与讥讽。那不是退却,而是明晃晃的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种师道的脸上。
“好!”种师道深吸一口气,脸上惊疑与不安倏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威严。他猛然挥臂,自上而下,在空中划出一个沉雄有力的弧线,声如雷霆:“辽军溃逃!我军成功夺取白河沟!全军将士——进营休整!待整顿既毕,随我挥师北上,收复幽州十六州!”声震如雷,铁甲轰鸣,大军山呼海应,声浪冲天,直震得旌旗猎猎,风云变色。
种师道的目光重新锐利,深邃如刃。他心底冷冷一笑,似在嘲讽耶律大石的退避:“一个懂得进退的耶律大石,的确可怕。可若你真甘于逃跑,那便不值一提!耶律大石啊耶律大石,你这一生注定要走一条荆棘遍布、铁血淬炼的道路。但记住——老夫能败你一次,就能败你百次!只要老夫尚在人世,你与大辽铁骑,便休想南进半步!”
大军轰然开拔,铁甲如潮,踏入辽军营地。箭楼之上,那面森冷的狼头旗缓缓降下,被随手抛落在泥地。顷刻间,千人践踏,万人碾压,曾经象征辽国威势的金丝银线,转眼成了尘埃中一块破布。而随着一声号角,大宋的纛旗冉冉升起。旗面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每一名将士。无数人驻足凝视,双眸滚烫,或热泪盈眶,或默然拱手,无声行礼。那一刻,铁血征人心中涌起的,是家国重得的荣光。四方斥候早已散开,严守关道与隘口,谨防余敌。营盘之内,炊烟再起,喷香的肉羹与焦黄的炊饼很快充实了饥肠辘辘的将士。疲惫的身心,在热食与火堆中渐渐温暖。
中军大帐内,烛影摇曳。种师道揉了揉眉心,缓缓拿起案几上的军情文书。纸上墨迹尚未全干,他俯身轻吹一口气,再细细重读。眉头微皱,笔尖顿起,斟酌片刻,又删去几字。直至字句圆融,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誊抄一遍。
“来人。”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亲兵闻声立至案前。“将此信快马加鞭,送到中军大营,呈于童中书。”“诺!”亲兵接令而去。
帐中重归静寂。种师道放下笔,端起一旁的凉茶抿了一口,苦意泛上舌尖。他轻轻摇头,低低自嘲:“对付童中书,真比打仗还累……”话音未落,一双冰冷的小手已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指尖或轻或重,在眉心与穴道间细细按压。那压抑的疲惫,似乎在这一瞬间被驱散了几分。
种师道微微一笑,抬眼望去。只见欧阳林、秦岳、岳飞三人并肩立于案前,神情肃然。而他最亲近的侄女秦梓苏,则静静站在身后,眸光温润,为他拂去如影随形的疲倦,带来一丝久违的轻松。
三日之后,中军方才姗姗来迟。童贯端坐在那顶描金雕凤的轿辇之中,前呼后拥,声势炫目。白河沟的肃杀早已被刻意洗去。种师道命人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一条猩红毡布自三里开外直铺至帅帐之前。鼓乐震天,西路大军列阵两侧。那一身身铁甲仍带着刀砍箭痕,却被擦拭得锃亮发光。吹鼓手敲敲打打,节奏热闹,竟不知哪位巧手,还用战场残余的碎布编成绢花,簇簇缀满,硬生生把这片血与火的白河沟装点成花团锦簇。种师道一身全甲,威风凛凛,立于阵前。他身旁,欧阳林、秦岳、秦梓苏、岳飞等人肃然而立。大军列队森然,齐齐拱手,恭迎童中书的降临。
大轿停下,尘土飞扬。童贯矜持地从轿中走下,眼神扫过那残破的盔甲,擦拭不掉的隐隐的血腥和冰冷的杀意从将士的身上缓缓涌来,连带着四周的牲口味,草料味,混合着挥之不去的汗腥,扑面而至。童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方早已用冰片、麝香熏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捂住口鼻。踮着脚尖,挺着肥硕的身体,颌下几根黑须轻轻晃动,脸上堆起一抹笑意,眯眼望向种师道,笑道:“彝叔,打的漂亮,我们进帐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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