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坦的战死与其主力部队的崩溃,如同推倒了北境草原权力格局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的连锁反应远比预想中更为剧烈和深远。曾经依附于天狼部落这棵大树下乘凉、或在狼群般残酷的部落争斗夹缝中勉强苟活的中小部落,一夜之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屏障,彻底暴露在凛冬近乎致命的严寒与对鬼方再度来袭的未知恐惧之下。鬼方大军虽暂退,但其铁蹄践踏过的焦土、被掳掠一空的营盘、以及那些至今仍在风中呜咽的亡魂,构成了一片巨大的恐怖阴影,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幸存牧人的心头,挥之不去。相比之下,那个能在正面野战中硬撼并击退鬼方、并且正在北方以惊人速度大规模筑城、展现出了森严秩序与强大组织力的汉部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绝望中的一线生机,一种令人心安的、可以依托的强大力量。
于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归附潮,开始如同解冻的溪流,最终汇成汹涌的江河,向着汉国北境那日渐成型的新防线涌动而来。
最先抵达黑水河畔那座刚刚夯土成型、还散发着新鲜泥土与木材气息的“镇北堡”的,是几个在鬼方扫荡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小部落。他们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壮年男子和赖以生存的牲畜,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这支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人们脸上覆盖着冻疮与尘土,眼神空洞,只有在对上怀中婴孩或身边搀扶的老人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们驱赶着寥寥几只瘦骨嶙峋、仿佛下一刻就要倒毙的羊只,所有的家当都背负在身上——破旧的毛毡、磨损的皮囊、以及几口用来煮雪化水的黑铁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臭、伤病溃烂和绝望的气息。他们在距离堡墙数里外就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仿佛那高耸的木栅和箭塔是某种不可侵犯的神域。最终,几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与风霜痕迹的老者,被推举出来。他们颤巍巍地手持象征和平与祈求的枯草枝,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向那座决定着他们生死的堡门。
为首的巴特尔老人,曾经也是部落里受人尊敬的猎手,如今却佝偻得像一棵枯树。他匍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触地,用生硬而断续的汉语,夹杂着天狼语的词汇,向堡墙上隐约可见的守卫哀声祈求:“尊贵的……汉部首领……长生天收走了我们的牛羊,魔鬼……鬼方……夺走了我们的勇士……草原上的雄鹰折断了翅膀,狼群失去了头狼……我们……我们像失去牧人的羊羔,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愿奉汉部为主,献上我们微薄的忠诚,只求……只求一块能躲避风雪的土地,让女人们能生起火塘,让孩子们……能活过这个冬天……”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撕裂早已干涸的泪腺。身后其他老者也纷纷跪倒,无声的哭泣在他们布满沟壑的脸上蜿蜒。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消息像草原上的风一样传开,更多的部落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部落尚保存着部分实力,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希望能用这些财富换取一个相对有利的归附条件,保住些许昔日的地位;有的则完全是残兵败将,衣衫褴褛,伤口化脓也无人料理,如同在雪原上游荡的乞丐,眼中只剩下对食物的原始渴望。短短数日,镇北堡外那片原本空旷的荒原上,就形成了一个庞大、混乱、人声鼎沸却又死气沉沉的临时营地。帐篷各式各样,有的是完整的皮帐,更多的则是用破布、树枝勉强搭成的窝棚。人喊马嘶,孩童啼哭,夹杂着病人痛苦的呻吟。炊烟倒是升起了不少,但多是稀薄的汤水气味,难得闻到肉香。这片临时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无依无靠、前途未卜的悲凉气息,仿佛整个北境的苦难都浓缩于此。
这股突如其来的难民浪潮,也引起了北方广袤山林中另一个古老而隐秘势力的密切关注——“林中人”。这些世代生活在密林深处、以狩猎和采集为生、向来与草原部落保持距离甚至有些敌视的部落,曾因贸易需要,与汉部和天狼部都有过短暂而谨慎的和平接触。此刻,他们派出了最精干的观察者,这些猎手如同真正的幽灵,身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营地周围的森林边缘,利用树木和地形隐匿身形,冷静地注视着堡外发生的一切。林中人的长老们聚集在温暖的桦皮屋里,围绕篝火激烈争论:汉部的强势崛起,究竟是给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带来了新的稳定秩序,还是预示着更大动荡的开端?这股规模空前的归附潮,是会像百川归海般增强汉部的实力,还是会因为难以消化而最终导致其内部崩溃,甚至引来鬼方更残酷的报复?他们的沉默观望,本身就是一种极其谨慎的外交信号,提醒着坐镇镇北堡的勐,北方的棋局错综复杂,棋手并非只有汉与鬼两方,暗处的目光同样能影响局势的走向。
面对如此复杂、庞大且充满不安定因素的归附人群,年轻的汉部首领勐,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果决、冷酷与政治手腕。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怜悯性的拖延,立刻颁布了一系列措辞严厉、条理清晰的《北疆安置令》,如同一把冰冷的铁梳,开始梳理这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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