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喧嚣与朝贡大会的余温,如同被极北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并未能蔓延至北境丝毫。安澜堡以北,视野所及,唯有白。山峦是白的,原野是白的,连呼啸的风都仿佛裹挟着冰碴,染着刺骨的苍白。去年大战留下的血迹、车辙、营寨痕迹,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新雪覆盖,干净得令人心慌,仿佛那场惨烈的厮杀只是冬日里一个短暂的噩梦。
但堡垒望楼之上,值守战士身上凝结的白霜,以及他们望向北方那永不松懈的、鹰隼般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现实的严峻。鬼方,那支驾驭巨兽、身材高大如魔神的北方蛮族,虽然退去了,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一片雪幕之后,下一次又会何时卷土重来。
岩灵坐镇安澜堡主厅,炭盆里的火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他接替勐掌管北境防务,肩上担着千钧重担。堡垒在加固,烽燧在增设,巡逻队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在雪原上划出一道道短暂的痕迹。但这一切,都建立在“鬼方会再来”的判断上。可鬼方主力究竟去了哪里?意图为何?是蓄势待发,还是另有隐情?未知,是比明确敌人更令人焦灼的折磨。
打破这僵局与沉寂的,是几匹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的疲惫身影。他们穿着厚厚的、经过反复硝制近乎灰白的皮袄,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霜雪,只露出一双因长期警惕而布满血丝,却又锐利如初的眼睛。他们是“北风”小队,汉国伸向极北冰原的触角与耳目。带队的是队长苍牙,一个名字在北境军中代表着坚韧与生存的斥候。
他们是被巡逻队在半昏迷状态下发现的,几乎是爬回了汉军的哨卡。带回来的,除了几乎冻僵的身体,还有用生命换来的、关于鬼方去向的零碎信息。
主厅内,炭火噼啪作响。如石已经第一时间从龙城赶来,他裹着一件普通的羊皮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眼神清澈冷静,与岩灵的沉稳如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苍牙被灌下几口灼热的酒浆,裹着厚厚的毛毯,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精神稍微振作,开始用沙哑干裂的声音,汇报那地狱般的旅程。
“他们……退得很深,很远。”苍牙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我们跟着他们撤退时混乱的痕迹,一直向北,越过了死亡冰谷,穿过了那片连雪狼都不愿停留的‘无声原’。”他描述着那片天地,天空是永远铅灰色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能带走最后一丝暖意,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积雪,每一步都可能踏空,被永恒的冰雪吞噬。
“一开始,痕迹还很杂乱,能看出他们撤退得匆忙,丢弃了一些破损的骨制武器,甚至有几头冻毙的巨兽尸体,被随意遗弃,很快就被风雪掩埋。”苍牙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绝望的白色世界,“但后来,痕迹开始分化。我们冒险靠近了几个他们遗弃的临时营地,发现……他们似乎不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
这个信息让如石和岩灵同时精神一振。
“分化?”如石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是,”苍牙努力回忆着,“大致……分成了三股,或许更多。一股继续向正北,那是更寒冷、据说连鬼方都视为禁忌的方向;一股偏向西北,朝着黑石山脉的余脉而去;还有一股,规模似乎最小,折向了东北,那边是……是一片巨大的、终年不化的冰盖,我们的人从未抵达过。”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在几个废弃营地里,发现了一些争斗的痕迹。不是与我们的战斗痕迹,而是……他们自己人。破碎的、不属于我们制式的骨甲,凝固在雪地里颜色深褐的血迹,甚至在一处营地,我们看到了一具被遗弃的鬼方战士尸体,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但头颅不见了。按照草原和一些北方部落的规矩……这像是内部处决,或者……争夺。”
岩灵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分赃不均?还是争权夺利?” 上次大战,鬼方南下劫掠的目标显然落空,反而损兵折将,那些巨大的披毛巨兽消耗惊人,没有抢到足够的物资,内部矛盾爆发是极有可能的。
如石没有说话,他走到厅中那张巨大的、由硝制过的羊皮拼接而成的北境地图前。地图还很粗糙,大部分区域是空白,只有南端标注着汉国控制的疆域和已知的部落,越往北,信息越少,只有一些根据传说和零星探索绘制的山脉、河流走向。他用炭笔,根据苍牙的描述,在北方那片巨大的空白区域,划出了几个模糊的箭头。
“正北,是绝地,生存资源只会更少,除非他们被逼无奈,或者……那里有我们不知道的据点。”如石沉吟着,“西北,黑石山脉余脉,那里地形复杂,可以藏身,但也意味着分散,难以聚集。东北,冰盖……那里能有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岩灵和苍牙,“无论他们因何分裂,去向何方,有一点可以初步判断:他们短期内,至少在这个冬季结束、春季道路泥泞难行之前,很难再次整合成一支足以威胁我北境防线的主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