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接到北境安澜堡传来的加急军报,其速度终究无法与北境荒原上依托求生本能与绝望情绪蔓延的速度相比拟。当绘以最精简、却字字千钧的文字,将那场发生于安澜堡前、迥异于以往任何一场战争、充斥着单方面屠杀与深沉绝望的景象传回龙城时,阳歌正独自置身于秘藏阁那静谧而肃穆的氛围中。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幅刚刚根据各方汇集信息、尤其是来自极北之地的观察与林中部落的古老传说,进行补充修订后的、更为详尽精确的裂谷带与潜在超级火山活动预测图。那上面蜿蜒曲折、如同狰狞伤疤般的标记,预示着无法想象的灾难。
他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震怒,没有像寻常君主那般焦急地来回踱步、咆哮下令,甚至没有立刻敲响钟鼓、召集紧急军事会议。他只是静静地、异常专注地听着绘那带着沉重喘息声的汇报,深邃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地图上那片被用最刺目的朱砂标记为“极度危险”的北部广袤区域。仿佛要将那片土地下涌动的毁灭力量彻底看穿。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中,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勘破了文明兴衰宿命般的极致平静,以及一种已然生根发芽、不容任何质疑的决断。
“备马。轻装简从,十人护卫足矣。”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静谧的秘藏阁内炸响,让前来汇报的绘和闻讯匆匆赶来的勐心头同时剧震,几乎要停止跳动。
“父王!万万不可!”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他刚刚从东线那诡谲复杂的政治与军事泥潭中抽身,风尘仆仆地赶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此刻北境前线是何等的凶险与混乱,“鬼方已非往日之军队,他们是一群被恐惧逼疯、失去理智的野兽!您乃万金之躯,一国之本,岂可亲身涉足如此险地?让儿臣去!儿臣愿再披甲胄,重返安澜堡!或者派遣得力大将前往督战,凭我汉军之精锐,必能将这群乌合之众死死挡在安澜堡之外!”
阳歌的目光缓缓转向儿子,那目光深邃得如同星空,带着一种超越父子亲情的、属于王者的审视。“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的刀锋,或许能暂时挡住他们血肉之躯的冲击,可能挡住这正席卷整个北地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吗?倾泻而下的箭矢,轰鸣炸响的雷火,或许能夺走生命,但杀不尽恐惧,扑不灭求生之火,只会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滋生更深的仇恨,结出更毒的果实。同时,也在以我们无法承受的速度,消耗着我们本应积蓄起来、用以应对那真正大敌的力量与资源。”他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早已不是你我熟知的战争。这是‘喀喇’掀起的、毁灭性的潮汐前奏,需要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应对。”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身躯因年迈与之前极北探索的艰辛消耗,不复往日的魁伟雄壮,但那股由内而生的、仿佛与脚下大地血脉相连的山岳般磅礴气势,却愈发凝实、厚重,令人不敢逼视。“我必须去。只有我亲自前往,才能代表汉国最高、也是最郑重的意志,才能让他们在最深的绝望中,看到一丝并非虚幻的微光,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跨越战火与仇恨带来的,不是欺骗与奴役,而是……一条或许能够挣扎着活下去的、真实存在的道路。”
没有象征王权的华丽旌旗仪仗,没有振奋军心的雄壮鼓号喧天。阳歌只点了包括乌木在内的十名历经百战、最为忠诚悍勇的护卫随行。每人配备双马,携带仅够维持数日的干粮和清水,以及最重要的、用于沟通的“道具”——一块用油布精心包裹的、尚带着诡异腥气的“渊兽”青灰色蜕皮,以及那幅描绘着“喀喇”彻底爆发、大陆被无尽火山灰与尘埃覆盖、陷入永恒寒冬的简易却触目惊心的示意图。他们如同一支沉默却决绝的箭矢,在龙城众多担忧与不解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离开尚且安全的都城,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正被血色与绝望浸染的土地,日夜兼程,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安澜堡,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焦糊与某种更深层绝望的惨淡气息便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道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股鬼方难民。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看到这支人数稀少却气势不凡的马队,麻木的眼中先是本能地闪过如同饿狼般的贪婪凶光,随即,却被马队那股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凝练如实质的凛冽杀气,以及端坐于马背上、那位白发老者非同寻常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静气度所震慑,竟踌躇不前,最终只是用那种混杂着恐惧、茫然与一丝微弱好奇的目光,目送着这支小队绝尘而去。当阳歌一行终于抵达屹立于风雪中的安澜堡时,堡外昨日激烈防御战留下的痕迹尚未不及清理干净,暗红色的冰凌与各种残破的杂物冻结在一起,随处可见,构成一幅凄惨的战后图景。而更远处,鬼方那庞大混乱、如同受伤巨兽般匍匐在地的临时营地中,传来的喧嚣、哭嚎、争吵与各种无法辨明的嘶吼声,随风隐隐传来,如同为这片死亡之地奏响的、永无休止的地狱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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