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亲自在堡门前迎接,他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与内心深处的不赞同,但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父亲,深知这位王者一旦做出了关乎文明存续的决定,便如同山岳移位,无人能够更改。他只能将所有的焦虑压在心底,加派了堡内最精锐的士兵,在阳歌亲自选定的、位于双方阵营之间的一片相对平坦、视野开阔的空地周围,组成数道严密的警戒线。所有士兵弓弩上弦,目光如炬,预备好的“雷火”也被安置在最佳发射位置,以防任何可能发生的、无法预料的突变。
消息,通过几名被刻意释放、带着伤口的鬼方俘虏,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迅速在混乱不堪的鬼方营地中炸开。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难以置信的信息。随即,爆发出更加猛烈、更加混乱的喧嚣、质疑和愤怒的咆哮。汉国的王?亲自来到阵前?这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最拙劣的陷阱或是侮辱。然而,求生是刻在基因里的最原始本能,加上阳歌那汉国至高统治者的身份所带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可信度,最终,在经过内部激烈甚至流血的争执后,几名势力最大、威望最高的部落首领,在无数双混杂着猜疑、愤怒、刻骨恐惧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希望的眼睛紧紧注视下,如同走向悬崖般,沉重地走出了那肮脏混乱的营地,一步步走向那片被死亡与肃杀气氛笼罩的空地。
空地上,积雪已被汉军士兵提前清扫出一片干净的区域。阳歌独自一人,静立于区域中央,身上仅披着一件御寒的普通黑色皮裘,寒风卷起他花白的发丝和略显宽大的衣角,猎猎作响。然而,他的身躯却如同扎根于山崖亿万年的孤松,任凭风雪侵袭,岿然不动,自有一股定鼎天下的气度。那几名走来的鬼方首领,个个身材魁梧雄壮如北地熊罴,脸上布满了风霜雪雨和常年杀戮戾气刻下的深痕,眼神凶狠、警惕,如同受困的猛兽,手中紧紧握着那陪伴他们征战多年、不知饮过多少鲜血的、以巨型兽骨打磨而成的沉重武器。
沟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与隔阂。通过一名懂得天狼族语、也勉强能听懂一些鬼方土语的俘虏,磕磕绊绊、词不达意地翻译,阳歌开始了这场注定将载入史册、也关乎无数人生死的阵前对话。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斥责他们的野蛮侵略,没有炫耀汉军将士的勇武与战果。他直接示意身旁的乌木,将那块青灰色、布满扭曲诡异纹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渊兽”蜕皮,用力扔在了双方之间那片洁净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认识这个东西吗?”阳歌的声音透过那蹩脚翻译,平稳地、清晰地传递过去,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不是我们汉国工匠的造物。它来自我们脚下,那极深极暗的地底世界。它们在哪里大量出现,哪里的大地就不再安稳,水源就会被污染,草木就会失去生机。”
那几名鬼方首领的目光,瞬间被雪地上那块诡异的蜕皮所吸引。他们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瞳孔微微收缩,流露出惊疑与一丝了然。显然,在他们漫长而绝望的南逃路上,也曾在某些不祥之地,见过类似的东西,甚至可能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紧接着,阳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亲自缓缓蹲下身,不顾身份的尊贵与地面的冰冷,拾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粗细适中的树枝。然后,就在那片洁白的雪地上,他以树枝为笔,以雪地为卷,开始勾勒描绘那幅令人心悸胆寒的示意图——大陆的大致轮廓,中央一道狰狞巨大、如同伤疤般的裂痕,正狂暴地喷涌着象征火焰与熔岩的线条和浓密烟尘,而无尽的、代表火山灰的阴影,正从裂口处蔓延开来,遮蔽了整个天空,将世界拖入黑暗与冰封的深渊。
“你们来自北方,亲眼目睹了大地撕裂,黑色的、如同流淌火焰般的东西喷涌而出,圣湖如同被架在巨锅上般沸腾……对吧?”阳歌的树枝,精准地点在图画中代表北方区域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但这,远非结束。这仅仅是那最终毁灭奏响的第一个音符。”他的树枝猛地移动,重重地点在那道中央裂痕的核心,“当这条沉睡的巨兽彻底苏醒、爆发,它所喷发出的烟尘与毒气,将如同最厚重的裹尸布,覆盖我们头顶的整个天空!太阳的光芒,将被彻底隔绝,消失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让河流冻结成坚硬的石头,让万物在极致的严寒中凋零、死亡。这其中,也包括你们此刻拼命想要抵达的……南方。”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首领的脸,话语如同冰锥,凿击着他们的心灵,“我们脚下这片看似广袤的土地,在这场浩劫面前,没有所谓的后方,也没有……赢家。”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又带着一种悲悯,直直地迎向那些充满了野性、挣扎与无尽绝望的眼神:“南边,从来就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温暖乐土。我们,和你们一样,同样面临着彻底毁灭的命运。此时此刻,我们彼此厮杀,为了争夺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舟上那一寸即将断裂的木板,流尽最后一滴血,究竟……有何意义?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你我,不是汉国与鬼方,而是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树枝,带着万钧之力,重重地、反复地顿在他脚下的、那片承载着所有人的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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