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荇的意识在混沌的深渊中漂浮。
不再是睡眠,也不是昏迷,而是一种被强行剥离了时间感的悬置状态。她感觉自己被浸泡在粘稠的、由纯粹记忆构成的介质里。无数个“乱鸣”在她周围沉浮、闪烁,如同破碎的镜子里映出的万千倒影。
病床上蜷缩的、因疼痛而咬破嘴唇的乱鸣;观察窗前画下笑脸、眼底却藏着绝望的乱鸣;深夜实验室里,靠在她肩头低声诉说童年趣事的乱鸣;高烧迷糊时,紧紧抓着她的手,一遍遍确认她是否存在的乱鸣;还有最后那一刻,眼中盛满整个银河坍缩的悲伤与温柔,对她说“忘了我也好”的乱鸣……
这些不仅仅是回忆的影像,它们携带着当时当刻全部的情感重量、感官细节,如同实质的潮水,反复冲刷、碾压着她早已残破不堪的神经。她能闻到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味,能感受到掌心下嶙峋骨骼的触感,能听到那压抑的哭泣声就在耳边响起。
痛苦。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冰冷的明悟,如同深海中浮现的冰山,逐渐清晰起来。
她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那些属于乱鸣的痛苦记忆碎片会闪回在她的意识里。知道为什么晨曦会对光河的探测产生剧烈的排斥反应。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记忆抹除和转移。
那逆转时间的公式,它所执行的“等价交换”,其残酷性远超她最初的想象。它并非仅仅抽走了“相爱的记忆”作为代价,它是在……重构。
它以乱鸣濒死的肉体为模板,以被剥离的、承载着她们共同情感与经历的“记忆质能”为燃料和建材,强行“打印”出了一个健康的、全新的躯体——晨曦。而那些在重构过程中无法被完全融入新躯体的、过于强烈的、尤其是属于乱鸣的痛苦、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抗拒……这些负面的、尖锐的“记忆残渣”,则在公式的作用下,被某种机制转移到了她——这个公式的发起者和锚点——的意识之中。
晨曦并非失忆。她是被“净化”后的新生。她承载了乱鸣健康的肉体,或许还有某些基础的认知框架和性格底色,但所有与病痛、与死亡、与藻荇深刻情感联结相关的“杂质”,都被剥离、转移了。
而藻荇,则成为了这些“记忆残渣”的最终埋骨地,承受着双份的痛苦——她自己的,以及乱鸣的。
那条光河,也并非简单的记忆坟场。它是这个残酷重构过程中,被排异出来的、无法被利用的“情感能量”与“时空畸变”的混合体,是这场惊天动地的物理实验留下的、无法消弭的“疤痕组织”。它包裹着她们,既是一种囚禁,也是一种……尚未完全稳定的、由痛苦记忆构成的新物理现实。
晨曦对探测的排斥,是因为任何外部的扰动,都可能打破她这个“新生体”与外部“疤痕组织”(光河)之间脆弱的平衡,引发她本体与那些被剥离的“残渣”之间的危险共振。
而藻荇意识中的闪回,则是那些被强行埋藏在她意识深处的、属于乱鸣的痛苦“残渣”,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比如情绪剧烈波动、精神防御减弱)的泄漏。
这个认知带来的,是一种超越绝望的冰冷。她以为自己牺牲的是爱情的记忆,却不知自己同时背负了爱人最深的痛苦。她以为自己拯救了一个纯粹的新生,却不知这新生建立在将污秽与痛苦转嫁他人的基础之上。
那个公式,它不是救赎,它是一个极其精密、也极其恶毒的……诅咒。
一种混合着滔天愤怒、无边悔恨和某种诡异解脱感的情绪,在她胸中炸开。她想要嘶吼,想要毁灭,想要将那个创造出这个公式的、自以为是的自己撕成碎片。
但也就在这情绪达到顶点的瞬间,她意识中那些混乱翻滚的记忆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向着一个中心点汇聚、坍缩。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痛苦洪流,它们开始自行组合,排列,显露出某种……模式。
就像她之前从那些混乱的画作和引力波数据中发现的微小波纹一样,这些看似无序的痛苦记忆碎片,在更高的维度上,似乎也遵循着某种规律。
她“看”到,那些属于乱鸣的痛苦瞬间——每一次化疗后的呕吐,每一次呼吸困难的挣扎,每一次深夜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它们并非孤立存在。它们像一个个尖锐的峰值,连接着、缠绕着一些极其微弱、却始终不曾断绝的……细线。
那些细线,是乱鸣在极致痛苦中,依旧顽强投向她的、带着依恋与不舍的目光;是她们紧握的、即使在她昏迷时也不曾完全松开的手;是她在高烧谵妄中,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是最后那一刻,那句“忘了我也好”背后,未曾说出口的、更深沉的……
爱。
以及……指引。
一个清晰的、如同烙印般的画面,在她意识的核心定格:
病床上的乱鸣,瘦得脱形,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不是指向藻荇,而是指向了观察窗外的星空。她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但藻荇此刻在记忆的深潜中,清晰地“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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