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的灯光早已被藻荇调至最低功耗模式,只留下几处必要的操作面板散发着幽微的冷光。巨大的观察窗外,那条由银河坍缩而成的荧光之河永恒般流淌,将室内的一切都浸染上一层不祥的、流动的幽蓝。藻荇蜷缩在控制台前,终端屏幕上定格的、属于乱鸣的温柔笑靥,早已被泪水模糊。
寂静中,只有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以及实验室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背景嗡鸣。
她不知道晨曦曾站在阴影里注视着她。当情绪的洪流稍稍退去,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关闭了监控画面,那些温暖的、属于过去的幻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复杂的实时数据流和外部环境模型。
“为什么只有我记得?”
这个问题,如同程序里无法修复的致命错误,在她脑海中反复弹窗。这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的拷问,更是一个亟待解答的物理问题。在那个逆转时间的公式生效,记忆被作为代价支付的宏伟(或者说残酷)过程中,为何她——这个公式的发起者和执行者——得以豁免于最终的、彻底的遗忘?
一定有某种变量被忽略了。某种……锚点。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储物间、属于她自己的、充满痛苦痕迹的画作上。那些是支付代价过程中,她精神世界的“放射性尘埃”,是未被完全抹除的残渣。而晨曦,作为代价的受益方,其记忆被清洗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对探测光河的行为产生了剧烈的生理排斥。
这不公平。这不“物理”。
藻荇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重新坐直,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制到思维的最底层,如同关闭一个个冗余的进程。理性,此刻是她唯一的盾牌和武器。
她开始构建一个新的理论模型。不再仅仅着眼于时间回溯的数学表达,而是将“记忆”本身作为一个物理实体纳入考量。
记忆是什么?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它是神经元连接与化学信号的模式;从信息论的角度,它是被编码的数据。但在她那触及宇宙本源规律的公式作用下,它是否呈现出更基本的物理属性?比如……质量?能量?或者与时空结构本身的某种耦合?
如果记忆具有某种“质量”,那么抹除巨大数量的记忆,是否会导致局部时空的“质量亏损”?而这条诡异的光河,是否是这种亏损的具象化表现?一个由“被剥离的记忆质量”构成的……奇异态宇宙介质?
而她之所以还记得,是否因为她是那个“操作手柄”,是能量流动的通道,她自身的“记忆质量”在支付过程中,与那些被献祭的记忆产生了某种不对称的相互作用,从而被保留了下来?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成立,那她所承受的,不仅仅是情感的痛苦,更是一种物理层面的、作为“信息奇点”的孤立。
她调出实验室在“事件”发生前后的所有质量/能量监测数据。实验室本身是一个近乎封闭的系统,除了微小的物质消耗(食物、水、氧气)和能量交换,总质量应该是守恒的。
然而,数据清晰地显示,在“银河坍缩”、光河形成的那一瞬间,实验室的封闭系统内,记录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无法用常规物质流失解释的质量亏损。
这个数值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她此刻带着明确的假设去检索,根本不会引起注意。它恰好发生在所有生命体征监测确认乱鸣(晨曦)身体被完全修复、恢复健康的那一刻。
仿佛……修复她身体所消耗的巨额能量,一部分来自于被抹除的记忆所转化(或释放)的某种质能。
藻荇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额头。这个发现太疯狂,却又如此符合那冷酷的“等价交换”原则。用记忆,换生命。不仅仅是抽象的意义上,而是在最根本的物理层面上。
那么,这条光河,这个包裹着她们的、由被剥离的记忆质能构成的实体,它对探测行为的反应,它对晨曦的排斥……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更坚实的、尽管依旧匪夷所思的理论支点。
它不是一个幻象,它是一个实体。一个由她和乱鸣(或许主要是她们?)被献祭的爱情记忆构成的、怪异的新物理态宇宙实体。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释然,而是更深沉的绝望。她被困在了一座由她自己过去的爱情构筑的坟墓里,而那个她牺牲一切拯救回来的人,正无知无觉地生活在坟墓的中央。
接下来的几天,藻荇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这个新模型的构建和验证中。她几乎不眠不休,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如同被某种无形的火焰灼烧。她与晨曦的交流缩减到最低限度,仅限于必要的生存信息传递。
“能源储备检查过了,短期无忧。”
“水循环系统需要更换滤芯,指令已发送,你确认执行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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