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心跳,沉稳,有力,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坚硬节奏,透过薄薄的衣料,烙印在江离芷的指尖。
墨羽的手掌很大,指腹和虎口覆着一层粗糙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挽弓留下的印记。她握着江离芷的手,力道恰到好处地禁锢,却并未弄疼她,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江离芷没有挣脱。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手与对视的目光之间。麟德殿的喧嚣被远远隔开,这里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和那在胸腔下隐隐共振的、名为野心与征服的共鸣。
“三日后,子时初刻,”江离芷率先打破了这危险的静谧,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城西永宁坊,有一家‘墨韵斋’,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你将东西交给掌柜,他自会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那是她经营多年,埋得极深的一条暗线。
“墨韵斋……”墨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微勾,“好名字。与末将,倒有几分缘分。”
她终于松开了手,那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江离芷的指尖微微蜷缩。
“殿下放心,东西会准时送到。”墨羽后退半步,恢复了臣子应有的距离,只是那目光依旧胶着在江离芷身上,带着审视与玩味,“只是,殿下就如此信我?不怕末将借此设下陷阱,反将殿下一军?”
江离芷抬手,拂去肩头落下的积雪,动作优雅从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淡淡道,眼神却锐利如刀,“更何况,将军是聪明人。折了本宫,于将军而言,不过是失去一个可能的盟友,却要面对整个赵家和李崇明残余势力的疯狂反扑。而留着本宫,将军这把刀,才有机会斩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顿了顿,迎上墨羽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弧度:“还是说,将军的目光,仅仅局限于扳倒一两个尚书?”
墨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雪夜里荡开,惊动了梅枝上栖息的寒雀。“殿下知我。”
她的目光掠过江离芷,落在她身后那株老梅树上,枝桠遒劲,红梅傲雪,暗香浮动。她伸出手,并非去折那开得最盛的花朵,而是精准地掐断了斜逸而出、一根带着零星花苞、形态尤为孤峭的梅枝。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
她将那截梅枝递到江离芷面前。梅枝冰凉,褐色的枝条上,几点红萼在雪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凝固的血珠。
“北境苦寒,难得见此清雅之物。”墨羽的声音平静无波,“以此梅枝为凭。待殿下颈上锁链断裂之日,末将再为殿下,折尽这宫苑春色。”
不是鲜花,不是珠宝,而是一截带着凛冽寒香与孤傲风骨的梅枝。
江离芷看着那截梅枝,又看向墨羽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缓缓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比冰雪更凉,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
“本宫等着。”她将梅枝握在手中,转身,绯色身影重新没入通往麟德殿的廊道阴影之中,没有回头。
墨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握住江离芷手指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与柔软。她慢慢收拢手指,唇边的笑意加深,却冰冷如这冬夜。
殿内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她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迈步走了回去。
江离芷回到席间,神色如常,甚至唇边的笑意比离去前更明媚了几分,与承恩公赵覃又饮了一杯酒,谈笑风生,仿佛只是出去散了散酒气。
无人注意到,她宽大的袖袍之下,紧紧攥着一截冰冷的梅枝。那坚硬的枝桠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让她混乱躁动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的“刀”,已经握在手中。
接下来,便是拭去尘埃,静待其锋刃出鞘,饮血之时。
宴席终散。
墨羽率先告辞离去,玄色身影融入夜色,干脆利落。
江离芷由女官扶着,登上銮驾。车内暖融,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袖中的梅枝被她取出,置于鼻尖轻嗅,那冷冽的幽香,驱散了宴席上沾染的酒气与脂粉味。
“回府。”她轻声吩咐。
銮驾起行,碾过宫道的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而在远离皇宫的某条暗巷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将一枚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事,塞进了“墨韵斋”门扉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
夜色浓重,掩盖了所有密谋的痕迹。
只有那截被带入公主府的梅枝,在暖阁的灯下,悄然绽放着它的冷冽与孤傲,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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