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酷暑难耐的休沐日清晨,当帝王正为儿女妃嫔的闹剧奔波时,深宫最偏僻角落的一处窄小宫室里,一个年轻苍白憔悴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尽头。
陆御女没了。
消息传到主理六宫的德妃明岱容耳中时,她正在昭德宫偏殿,与尚宫局的女官核对中元节各宫祭祀用度。
宫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娘娘,司仪署来报,太后的的表侄女,倚翠阁的陆御女……昨夜丑时三刻,殁了。说是……苦暑引发旧疾,没能熬过来。”
明德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在册页上凝成一个极小的红点。
“知道了。按旧例办吧。她位份低微,又无子嗣,且……”
她顿了顿,想起内侍省递上来的另一份记录,“她娘家那边,自她因冲撞太后被废为御女、断了前程后,早与她划清界限,言明生死不相干。既如此,也入不得妃陵了。”
“是。”宫女垂首应道,“司仪署那边请示,是……”
“一副薄棺,寻个清净地方葬了便是。中元节将近,莫要惊扰了宫中的法事和各位妃嫔公主皇子的心绪。”
“所需银钱,从内侍省的公中例银里支取,不必再报我了。”
她挥了挥手,宫女领命而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算盘珠子的轻响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明德妃的目光重新落回册页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一个无宠、无子、无家、且背负过错的低微御女,在这深宫之中,其死亡就像一粒尘埃落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司仪署的宦官们动作麻利而冷漠,一副薄棺,几个粗使宫人,趁着天色未明暑气未炽,便将这位曾经也鲜妍过的女子匆匆抬出了宫门,送往城外的乱葬岗。
无人祭奠,无人垂泪,她的离去,甚至不如御花园里一只受惊的猫儿更能引起注意。
这便是深宫最底层、最真实的冰冷底色,与即将到来的盛大中元祭典,形成了刺眼而讽刺的对比。
宫外,惠民冰坊依旧在暮色中运作,为晚归的贩夫走卒提供着最后的凉意。
坊正宣讲防火防盗的声音早已嘶哑,换成了轮值的里正。
买到冰的人们小心地抱着这珍贵的清凉,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长安城纵横交错的坊巷中,赶回家中准备明日中元祭祖的香烛纸马。
白日里关于清远伯倒台、漕粮案的议论,在夜色中沉淀下去,化作了对眼前生计和明日祭礼的关切。
*
次日,中元节。
清晨,昭德宫前庭,由德妃明岱容亲自主持的盛大盂兰盆法会正在进行。
(传说中,目连尊者为了救度因生前罪业而受苦的母亲,遵从佛陀教诲,在七月十五供养僧众,最终让母亲脱离饿鬼道之苦。
这个故事传入中国后,演变成了“中元节”,而在奈良时代(8世纪)传到日本,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盂兰盆节”。)
汉白玉的祭台上,供奉着由尚食局精心准备的百味饮食、时令瓜果,堆叠如山,极尽奢华。
数位高僧身着金线袈裟,端坐蒲团之上,闭目诵经,超度亡魂,祈福现世。
明德妃身着庄重的妃位礼服,神色沉静,在女官的引导下,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项仪轨。
后宫有品级的妃嫔,除病中的颖妃和需静养的邬妃等人外,大多盛装出席,依序拈香礼拜,神情或虔诚,或肃穆。
便是活泼如阿瑞,今日也换上了小小的亲王常服,牵着伴读谢临和陆知言的手,被嬷嬷领着,像模像样地跟着众人行礼,小脸上满是认真。
与此同时,在皇室宗庙和宫内的几处重要祭坛,由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主持的皇家祭祖仪式也在同步进行。皇帝郗砚凛亲临主祭。
尚功局赶制出来的各色精巧河灯,被分发到各宫。
傍晚时分,宫人们会择近水的亭台楼阁,将这些寄托着哀思与祈愿的莲花灯、小船灯放入御沟或太液池中,点点灯火随波逐流,照亮冥途。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时,郗砚凛结束了繁重的大典和祭祀,身心俱疲。
他没有直接回宸宿殿,而是脚步一转,又来到了明曦宫。
殿内很安静,蔺景然白日里精神尚可,此刻药力上来,已早早安寝。
阿瑞还没睡,小家伙今日参加法会格外认真,此刻正趴在窗边的小几上,就着明亮的烛光,用稚嫩的笔触在一张素笺上描摹着什么,神情专注。
仔细看去,是在描摹简单的往生咒经文——这是德妃给各宫皇子公主布置的中元节功课之一,寓意祈福。
看见父皇进来,阿瑞眼睛一亮,放下笔就想扑过来。
郗砚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内殿。阿瑞会意,立刻捂住小嘴,眨巴着大眼睛。
郗砚凛走过去,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目光落在那歪歪扭扭却充满诚意的经文上。
“瑞儿,描完了?”他低声问。
阿瑞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拿起那张纸:“父父看!阿瑞描的!给……给没见过面的皇祖母祈福!”
他口中的皇祖母,自然是早逝的郗砚凛生母。郗砚凛心头微微一涩,随即涌上一股暖流。
他俯身将儿子抱了起来。
阿瑞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父父,外面在放灯,好看吗?”阿瑞小声问,带着向往。
“嗯,好看。”
郗砚凛抱着他,走到殿外廊下。
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太液池的方向,点点河灯的微光在沉沉夜色中闪烁明灭,如同散落的星辰,寄托着深宫内外无数生者的哀思与祈望。
晚风带着水汽和焚烧纸钱的气息吹来,拂过父子二人的面颊。
郗砚凛抱着怀中温热柔软的小身子,望着远处那流淌的星河灯火,一整日的疲惫、朝堂的纷争、后宫的琐碎,似乎都被这静谧而略带哀伤的夜色暂时抚平了。
他静静地站着,下颌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阿瑞柔软的发顶。
深宫寂寥,世事纷扰,唯有此刻怀中这份沉甸甸的依恋与温暖,是如此真实而熨帖。
夜色更深,星河般的灯火渐次漂远,没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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