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住的侍官说完话,头依然低着,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在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酷刑。
永宁喉头有些发紧,这宫人真的是占阮说的侍官义吗?她必须先确定一下,找个什么借口好呢。
那边,昏黄的烛光在陆亚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不再掩饰的审视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缓慢而沉重地在门口的侍官和榻上强作镇定的永宁之间来回切割。
他目光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足以冻结骨髓。
侍官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瘦削得只剩下嶙峋的骨相,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惨白,眼窝深陷,里面嵌着的眸子浑浊如枯井,空洞地映不出任何光亮。嘴唇干瘪,线条绷紧成一个毫无生气的弧度。
永宁没有迟疑,她迎上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久病初醒的慵懒和理所当然的骄矜:“这汤药……吾口中实在苦极,吾曾听闻……东宫之中栽有一棵百年蜜枣树,不知那蜜枣……”
她微微羞赧蹙眉,仿佛真在思味那蜜枣,手指却下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描摹着什么,指尖微动,勾勒着一个特定的轮廓:“吾曾在‘占氏’也见过一棵枣树,然听闻东宫中那枣树为‘蜜’,圆润若珠,青黄相间。制金丝蜜枣,择其半熟未赤者,肉厚核小者为上。其法精微,循次如仪。择材镂纹、涤尘去涩、蜜酿九转至‘软’、 焙干凝霜、蜜枣既成, 藏珍待品,其味愈醇,可入药,亦作珍馐。”
“这位侍官……不知……可方便,取些来与这羹汤同用……”
她的话语轻飘飘,仿佛只是闲谈,话里却着重在“占氏”“软”上停顿了一下。
她也清晰捕捉到那侍官深陷眼窝中,那两潭死水般的浑浊,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瞬间又归于沉寂。
“贞人所言,是金丝蜜枣……”
侍官的声音依旧枯槁,毫无波澜,如同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占氏’蜜枣亦为‘软’糯,然宫中金丝蜜枣乃是东宫庖人治精心秘制,小人位卑,不敢妄言。只知……东宫之物,须王上允可……”
“占氏”、“软”、“东宫之物”四个字,被他以一种奇异的、刻板的腔调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
这微妙的回应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
永宁袖中的指尖紧掐着掌心,她眼尾一动,这侍官……
陆亚一直沉默地立在门边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此刻,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如同无形的绳索,骤然收紧在侍官身上。
殿内的空气因他无声的威压而更加沉重粘稠。
忽地,他开口了,他拖长着调子,似是不经意地眼眸一转,目光锐利如针,刺向过去:“颇为蹊跷……尔既是东宫侍官,怎的今日,倒跑到这西宫地界来送羹汤了?吾记得,西宫自有内侍司职掌汤水奉御。”
他每一个字都问得清晰,带着高位者天然的质询,目光紧紧锁住侍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突一下。
永宁跟着心也提了起来。
侍官的头颅垂得更低了些,枯槁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事:“回陆公,小人名‘义’,今日不当值。西宫内侍司的……‘苇’,是小人族亲。前日托人传话,说天寒,央小人替他送两件御寒的衣物过来。小人顺道,便替他接了这奉汤的差事。”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刻板僵硬,如同照本宣科。
“族亲?送衣?”
陆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在寂静中划过。
他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烛光都为之一暗。他不再看永宁,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义那低垂的、如同枯木般的脖颈上,仿佛要透过那层毫无生气的皮囊,看穿里面跳动的秘密。
“倒是一副……好心肠。”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近乎讥诮的弧度:“只是……”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义身上那件深灰色的宫装,最终定格在他的衣襟处:“据吾所知,只有侍臣才可穿蚕丝……”
他眼神在看向义的发顶。
“然尔似戴过巾帻……”
“虽东宫无主,亦高过西宫,吾不知一个东宫侍臣何故至此佯装低等侍人?”
不好!
这接连的盘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永宁耳畔!
她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义的回应和身份确认上,竟忽略了这最致命的破绽!王宫制仪是可有规定的。
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朽木被强行扭曲。他依旧低垂着头,那枯槁的声音里似乎掺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像生锈的铁片刮擦:“回……回陆公,之前小人不慎将茶水打翻,而族亲粗鄙,污了陆公眼。”
拙劣!
这借口苍白得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即破。
陆亚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他没有再看义,反而缓缓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将目光重新投向榻上的永宁。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被触怒的阴鸷暗流。他什么也没再说,但那无声的沉默和嘴角的冷意,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殿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永宁的心沉到了谷底。
陆亚的怀疑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刚刚因确认义的身份而燃起的一丝隐秘希望。试探被看穿,借口被戳破,陆亚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更显森寒坚固。
龟甲卜辞的凶兆、涂山伪阵的诡异、卦象崩塌的混乱、眼前义的谎言……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织成一张令人绝望的巨网。
她困在这西宫,如同囚鸟,真相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的喘息。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撕开一道口子!
龟甲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仿佛灼烧着她的意识——“凶”!
那血淋淋的卜辞在眼前晃动。
涂山伪阵的冰冷气息似乎再次缠绕上来。
不能再等!她必须先离开西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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