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毫不停歇,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她飞快地脱掉身上的外衫,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然后穿上粗粝的侍人外衫,接着抓过那块深色麻布头巾,将散落的长发粗暴地拢起、包裹、打结,几缕碎发从额角狼狈地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最后,她抓起矮柜里残留的炭灰,毫不犹豫地抹在脸颊和裸露的手腕上,掩盖过于白皙的肤色,制造出风尘仆仆的仆役痕迹。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个呼吸。
当她猛地直起身,再次转向殿门方向时,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灰头土脸,衣着粗糙,低眉顺眼,赫然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在西宫底层奔走的粗使宫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剧痛和狂乱的心跳,目光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直直刺向那片阴影,刺向那个枯木般的身影——侍官义!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义!尔族亲‘苇’的衣物,既已送到,此刻便该回去复命了!”
她刻意加重了“族亲苇”和“复命”几个字,如同敲打暗语:“而吾——这个替‘苇’送汤,不慎打翻药碗、污了贞人衣物的蠢笨宫人……”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药渍和碎玉残片,又落回义身上那点不起眼的药汁污痕,眼神锐利如刀。
“正该立刻前去内侍司……领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再等待任何回应,更不再看义那深陷眼窝中是否还有波动。她猛地低下头,弓起背脊,将属于宫婢的卑微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脚步急促却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慌乱,直冲向那扇刚刚被陆亚摔得震天响、此刻却如同通往生路的沉重殿门。
“吱呀——”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西宫深冬夜晚更加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空旷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裹在粗布下的身体一阵寒颤。
她毫不犹豫地侧身闪了出去,身影瞬间没入门外浓稠如墨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一地狼藉和那摇曳欲熄的烛光。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刹那,永宁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殿内那片凝固的阴影里,侍官义那枯木般低垂的头颅,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如同被风吹过的一截朽木。
永宁的心猛地一沉,不敢深究那细微动作背后的含义。她将头埋得更低,粗布头巾粗糙的边缘摩擦着额角,脚步却毫不停顿,沿着冰冷的宫墙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朝着西宫外的方向,疾步而去。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地上,都像踏在刀锋边缘。
……
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粗陋的布衣,刺入骨髓。西宫的回廊曲折深邃,一盏盏悬挂的石灯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晃动不安的光影,将永宁投射在冰冷宫墙上的影子时而拉长如鬼魅,时而压短如侏儒。廊柱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每一个转角,随时准备噬人。远处巡夜侍卫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骇人,每一次响起都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撞破喉咙。
她将自己完全缩进阴影里,像一抹游移的、无声的幽魂。每一个转角都需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每一次前方传来人声或灯火,都必须立刻闪身躲入最近的死角,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连呼吸都压到最低,直到那危险的声光远去。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寒冷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就在她感觉四肢几乎要被冻僵,肺部因压抑的喘息和喉咙的伤痛而灼烧难当时,前方回廊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院落。
高大的院门口,借着灯笼的光,隐约可见几道人影。
那是什么地方?
永宁心里一突。说实话,内侍司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她进宫时间很短,至今为止,她连王宫的布局都没摸清楚,万一贸然进入了更危险的地方……
心口猛地一撞,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躲在最后一根巨大廊柱的阴影里,飞快地调整着呼吸,试图让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目光如同最警觉的鹰隼,透过廊柱的遮挡,迅速扫视着那院门内外的情况。
院门口站着两名挎刀的侍卫,身形魁梧,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冰冷的门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院内灯火通明,可见不少低阶宫人端着各种器物匆匆穿行,空气中隐隐传来人声和器物碰撞的嘈杂。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那院内是?
就在这时,院门内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和呵斥声!
“混账东西!这点差事都办不利索!滚去柴房思过!”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从门内推搡了出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那是一个年纪很小身形瘦弱的宫人,看衣着品阶极低,此刻正耷拉着脑袋,肩膀微微发抖,似乎挨了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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