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贞人争”三个字上,像无形的蛛网缠绕黏住。
昏黄灯火在龟甲表面跳跃,那名字也跟着扭曲晃动。
“争……”
他低语思索:“此名……不对……”
他拧紧眉头,试图从记忆的深渊里打捞起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
宫中的贞人,他即便不全熟识,名字至少都听过。贞人们都各有其职,其名其行,在贵族中并非秘密。
唯独此“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模糊的涟漪,转瞬即逝,寻不到任何实质的根脚。
“像是凭空冒出而来……”
他觉得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心脏。
突然,一道微弱的电光刺破记忆的迷雾。
一个尘封已久的、几乎被遗忘的片段挣扎着浮出水面——占理!
对了,占四爷,那个以卜筮精准、性情却孤僻古怪着称的占卜奇才!
似乎……似乎听人偶然提起过,占理的那位发妻,名字里就带个“争”字?
好像是叫“……永……争”?
他看了眼一旁同样以“永”为姓的永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刻被他狠狠掐断。
应无可能,占理之妻……传闻早就香消玉殒了。而且,关键的是——她并非商人,她是来自周地。
一个周地异族女子,一个早已故之人,她的名字,怎么可能作为“贞人”的署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深宫禁苑、关乎王后生死的卜甲之上?!
“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用力甩了甩头,想将自己这荒谬绝伦的联想驱逐出去。然而,那“贞人争”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头烙下了深刻的印记,挥之不去。
一旁的永宁,此时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中。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地上那片署名为空的丁酉日龟甲牢牢攫住。
那片龟甲静静地躺在地上,名字被彻底抹去的凹坑处。灯火的光晕流转,投下深邃的阴影,仿佛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空白,而是一扇通往幽冥的、被强行关闭的门户。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又仿佛被这片甲本身所呼唤的冲动,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光滑的凹痕。触感冰凉,带着一种沉寂了许久的死气。
突然,她冒出来一个念头。
“用它……占问……”
她冷不丁地为自己这个想法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回手指。
奇怪,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龟甲占卜……说实话,她一直对这种需要灼烧龟甲、解读裂纹的繁琐方式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太麻烦,太昂贵,也太……不科学。
可偏偏就是现在,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理智。
“陆亚……”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的飘忽感:“吾想……用这片龟甲……再卜一卦。”
陆亚正被“贞人争”的身份困,闻言猛地抬头,眼里充满了愕然:“卜卦?用这片甲?”
他看向那片被磨去名字的甲片,又看向永宁,眉头紧锁:“占卜一事,必须牵扯洁净,从未有过用旧甲之说,且此甲……此甲沾染王后暴毙之日的凶煞,又无名无主,如同无主孤魂!在此甲上二次占卜,凶险难料!尔可知其中厉害?”
“吾……知。”
永宁的声音异常平静,异常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消失了。随即换上笃定,她看向陆亚:“正是因为这片甲无名无主,正是因为它是丁酉日最后的空白……或许,只有它能绕过那些被刻意涂抹的痕迹,直接叩问那被血与火埋葬的……王后死亡的真相。”
她顿了顿,补充道:“吾要问的,正是王后死因之真。”
陆亚没有说话,他认真地看着永宁,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暗暗涌动。
沉默,如同沉重的帷幕笼罩下来。
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在屋中回响。
他的目光在永宁的脸和那片龟甲之间反复逡巡。
最终,他眼中情绪缓缓平息,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重重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
“好。”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信任:“吾为尔护法。”
没有更多言语。
永宁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了下来。
面前是那片无名龟甲,她没有繁琐的沐浴斋戒,没有隆重的香案祭品。
此时此刻,在这困境之中,唯有这片甲,这盏灯,以及她自己。
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虚悬于龟甲上方寸许,指尖微动。然后她回想起当初姜子牙的引学,随即她阖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心神沉入一片混沌的虚空。
唇齿微动,无声的祷祝在心中流淌,并非向任何已知的神只,而是向这片龟甲本身所承载的、无数被掩盖的亡魂与真相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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