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看穿了永宁的欲言又止,也并未期待更多的回应。
他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投向东方天际。那里,浓墨般的夜色边缘,已悄然泛起一丝极淡、极不易察觉的鱼肚白,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浅灰水墨。
启明星,那颗永宁曾标记在树皮上等待观察的星辰,此刻正孤独而执着地悬在那片灰白之上,散发着清冷锐利的光芒。
“天快亮了。”
男人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永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启明星的光芒,刺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在男人平静无波的脸和东方那抹微光之间游移。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像一尊即将隐入时光尘埃的石像。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倒映着启明星最后的光辉,也倒映着永宁带着困惑的脸。
永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这个神秘、强大、悲恸又仿佛知晓一切的男人的身影刻入脑海,然后,她竟然产生了一种仓惶感。
接着她猛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跑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院中回响,渐渐远去。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晨风里。
东方,鱼肚白正迅速扩大,吞噬着残余的星光。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回庭院中央那片被枯枝划过的、承载着太乙推演痕迹的尘土上。
风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细沙,温柔地、无情地拂过那“死门”的凹点,拂过那些标注着九宫、神将的线条。
很快,那些惊心动魄的预言痕迹便被抹平了大半,只留下些微凌乱的印子,再也看不出任何预兆。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片即将恢复原状的尘土,如同凝视着无法更改的宿命本身。
许久,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像尘埃飘落,消散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
“元……昭女……”
……
永宁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尽头,只留下庭院中男人的身影。
风大了些,带着黎明前特有的清寒,卷起庭院地面那层承载过惊世谶言的细尘。
男人依旧伫立,他微微仰着头,深潭般的眼眸穿透逐渐亮起的天幕,仿佛在凝视着更遥远、更虚无的所在。
启明星冰冷的光辉落入他眼底,却点不燃一丝波澜。一种沉重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疲惫,浸透了他挺拔的脊背,让他看起来与人世格格不入。
“……缘浅……”
一声低语,轻如叹息,几乎被拂过断柱的风声吞没。
那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寂,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叶坠入死水,连涟漪也吝于泛起。
……
与此同时,在禁地边那片稀疏的林间空地上,昏迷的陆亚正被拖入一片比夜色更浓稠、比禁地更窒息的梦魇深渊。
梦的前半段,是永无止境的泥沼,冰冷黏腻,带着腐朽的腥气。
场景是陆家那间早已败落、却依旧维持着病态体面的厅堂。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昂贵的沉水香也压不住的、绝望的霉味。
他的“母亲”——那个永远穿着玄色长袍却面色严肃、眼神如针的女人——端坐主位。
她并未看他,只是用戴着玉石戒指的手指,不断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紧的“笃、笃”声。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根根扎进他的骨髓里。
“陆氏之荣,胜过尔之命!尔之大父不喜尔……呵……”
那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怨毒:“吾已为尔铲平诸多困阻,尔若不能重振陆氏门楣,不如以死谢罪!”
无形的重压如同巨石,狠狠砸在陆亚单薄的肩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想挺直脊背,想反驳,想嘶吼,喉咙却像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后,他一眨眼,就看到了占瑶。
她永远像一团燃烧着毁灭欲的火焰,带着精心修饰的、足以令任何男人失神的艳丽,却只对他倾泻刻骨的冰冷与嘲弄。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涂着蔻丹的、冰凉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她的红唇凑近,吐出的气息带着甜腻的香气,话语却淬着剧毒。
“看看尔这模样。”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字字剜心:“懦弱,无能,连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陆氏?呵,早就烂到根了,就凭尔这扶不上墙的烂泥?真是可笑!”
她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拿出丝帕狠狠擦拭着指尖。
母亲那敲击扶手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刺耳,严肃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她像被侵犯领地的母兽,阴鸷的目光射向占瑶:“占瑶!这是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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