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宁答应的瞬间,巨石上的男人眼中那翻涌的悲恸水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回深潭,只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沉寂。他微微颔首,未置一词,身影便如融入晨光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深处,留下永宁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心绪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荒原,一片狼藉。
外界的一切都化作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被无形的高墙隔绝。
她的世界,骤然缩小到这片布满古老痕迹的禁地之中。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刺破禁地的灰暗,她总会先去陆亚栖身的角落。他依旧靠在那堵布满裂痕的石壁下,脸色是死气沉沉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的起伏如同濒死的蝶翼。
她会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用沾湿的布巾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冰冷的面颊。然后,她会端起男人不知何时放置在石壁旁的一只粗糙陶碗。碗里盛着一种颜色更深、气味也更刺鼻的墨绿色药汁,浓稠得像沼泽底部的淤泥,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苦腥气。
“喝下去,吊住他心脉一缕生机。”
男人第一次送来这药时,只留下这么一句冰冷的话,便不再多言。
永宁别无选择,每一次喂药,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与死亡争夺着这具躯壳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看着药汁艰难地滑入陆亚喉咙,她的心都会揪紧,不知道这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陆亚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唯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证明他还在那无边的黑暗里挣扎。
照料完陆亚,便是与那男人约定的学习时刻。
男人似乎总能精准地感知到她的到来,从不提前,也从不迟延。
地点,有时在庭院,有时在另一处能望见开阔星空的断壁之上,有时甚至就在陆亚昏迷处不远的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没有香案,没有典籍,只有天地、星光、尘埃,以及那个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的男人。
学习的开端,是回归最根本的八卦。
“八卦者,象也。天地万物,莫不可归。”
男人席地而坐,随手拾起一根枯枝,在铺满细尘的地面上划动。
线条古朴而流畅,带着一种源自洪荒的韵律。他先画出三条平行的长横线:“此乾,纯阳,天也,健也,金玉,君父……”
又画出三条中断的短线:“此坤,纯阴,地也,顺也,母牛,布帛……”
永宁盘膝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那些简单的线条上。她之前已经解除学习过八卦,等于是再复习一遍。
紧接着,男人枯枝再动,画出图案。他画的,是一个动态的圆!圆心为太极,周围八个方位并非固定对应乾、坤、震、巽等卦,而是随着他枯枝的移动,卦象的位置竟然在缓缓流转、变化。
乾有时在正南,有时又移至西北,坤或在正北,或沉入西南,震如惊雷乍起,位置忽东忽东北,巽似风无定踪,方位飘忽于东南或正东……
咦?
永宁好奇起来。
“先天定位,后天流转。”
男人声音低沉,如同在阐述天地至理:“世间本无定形,时空亦非凝滞。乾非恒在南,坤非永在北。所谓演者,非创也,乃梳理、定序、系辞以明理。此时此地,卦象流转,取其神韵,观其变化,方是根本。强记方位死法,反落窠臼。”
永宁心中巨震!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候通用的是伏羲八卦,也就是先天八卦,后天八卦的固定方位是周文王的独创,是占卜体系成熟的标志。可眼前这个男人展示的,却是一种更古老、更灵动、更契合宇宙混沌本质的卦象运用。没有固定的乾南坤北,只有阴阳二气的流转、天地人三才的感应。
而且此时确实没有后世那套严谨的“元亨利贞”、“潜龙勿用”的卦辞,解读全凭对卦象组合、方位流转、以及当时情境的深刻体悟。
这颠覆性的认知和学习,在永宁坚固的现代认知壁垒上凿开了一道裂缝。她开始尝试放下那些固有的框架,努力去感受那枯枝划出的符号中所蕴含的、流动不息的自然伟力。
男人会随意指出院中的景象——一片被风吹动的枯叶为巽风、一块被阳光晒得滚烫的石头为离火、一道幽深的裂缝为坎陷,让她联想对应的卦象。
起初,她思维僵硬,答非所问。
男人也不恼,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偶尔点破关键。
渐渐地,永宁发现,那些看似简单的横线断线,仿佛真的活了过来,与周围的风、光、影、气息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当她对八卦的流转变化有了初步的、感性的体悟后,男人开始引入其他知识。
太乙神数,测天机,推国运。
学习地点,往往在能清晰观测星象的开阔之处。
男人不再用枯枝画地,而是以指代笔,凌空虚划。
指尖过处,空气中竟留下淡淡的、闪烁着微光的金色轨迹。
一个由内而外的复杂结构瞬间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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