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子看着永宁眼中那震惊到近乎破碎的光芒,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沧桑与遗憾。
“元争啊……”
他的眼中泛起追忆与敬仰的光芒:“她岂止是尔之母……她还曾是周原百年不遇的奇女子!天生巫力通神,占卜问卦,言出法随!非是装神弄鬼,而是真正能窥得天机一线,感应山川地脉,万物生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史诗般的肃穆。
“昔年周原大旱,赤地千里,河水断流,禾苗枯焦。贞人祭祀无数,鬼神不应。元争于岐山绝顶,观星三日,引地脉微流,筮得‘泽水困’卦。她力排众议,言‘困极则通,水在西南深壑之下!’ 众人依其指引,于岐山西南深谷掘井,果得甘泉喷涌,解一境之危!”
“又有戎狄大举来犯,兵锋直指镐京。周侯惶恐,欲献城求和。元争于重屋前取大龟卜之,兆纹碎裂如星陨,其象大凶!然她细观残兆,见一丝生机自东方起,断曰:‘敌虽众,其心不齐,主将暴虐,军中有隙。坚守三日,援自东来!’ 周侯半信半疑,依言坚守。果如所料,第三日,戎狄内讧,其一部倒戈,更有东方盟友姜姓部族突袭敌后,周人大胜!”
“更曾预言‘三川竭,岐山崩’之兆,警示周人避祸迁都之期……桩桩件件,无不应验如神!她在周原,被万民敬仰,尊为‘圣贞’,视为周之祥瑞,护国之柱石!”
永宁听得心神俱震!
她虽从手札和卜辞中窥得元争才情万一,却不知其在周原地位竟如此崇高!
那几乎是精神领袖般的存在!
这样的一位女子……为何会……
“然而……”
青乌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情之一字,最是误人。她遇上了占理,商都占氏百年不遇的天才。两人因易理相争,因才华相惜,最终……情根深种。元争不顾族人劝阻,毅然随占理来到殷都……却不知,那是龙潭虎穴!”
“占氏门第森严,视周人为蛮夷。元争的才华,在他们眼中是异端邪术,她的身份,是玷污占氏高门血脉的耻辱!更可怕的是……”
青乌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元争在周原地位太高,知晓太多周人隐秘与对抗商朝的筹谋!她的存在本身,对占氏、对商朝某些高层而言,就是巨大的威胁和必须拔除的钉子!所谓宫宴之邀,卜出大凶……哪里是什么意外?那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
永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占瑶的敌意,西宫贵妃的陷害,比干的阴谋……原来并非仅仅针对她永宁!
或许这仇恨与忌惮的种子,早在母亲踏入殷都的那一刻,就已深深埋下!
震惊之余,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刺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青乌子:“这些隐秘……尔……为何知晓得如此清楚?!尔从一开始……就知元争是吾母?!”
青乌子被永宁这骤然凌厉的质问弄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像是说漏了嘴的孩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呃……这个……知……自然是知晓的……”
“为何?!”
永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尔究竟是何人?!第一次在鬼街遇见尔,尔就神神秘秘!后面更是千变万化,来无影去无踪!陆虚、占准、莘丰三人围攻,尔竟能带着吾、陆亚、还有占理……全身而退!尔绝非普通的江湖术士!尔到底是何人?!”
洞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青乌子眼睛滴溜溜乱转,脸上那惯有的市侩狡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犹豫和挣扎。
他不想骗永宁,尤其是在她刚刚承受了如此巨大打击之后。
“唉……”
他再次长叹,仿佛下定了决心,盘膝坐正,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永宁,事到如今,有些事……瞒尔也无益。尔问吾是谁?吾不过是个挣扎在命运缝隙里的可怜虫罢了。尔问吾为何知晓?因为……吾一直在看着。”
他看着永宁困惑的眼神,缓缓吐出那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词语:“天命。”
“天命?”
永宁眉头紧锁,又是天命!
这个词今天被反复提及,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又是天命?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所有人都要拿它说事?!”
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
原身母亲的悲剧,父亲的牺牲,自己的遭遇,难道都要归咎于这该死的“天命”?
青乌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带着无尽追思的语气说道:“尔母元争……其人骄傲又多么……天真……她精研易理,窥探天机,却从不甘心只做命运的预言者。她……想做一个挑战者,甚至……一个改变者!”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曾观蝗蝻之灾,见其卵遇大水之年竟化为鱼虾。她言:‘造物者何其玄妙,生死转化,祸福相依。命途非定数,或可如这虫卵化鱼,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她坚信,行善积德,洞悉规律,便可改命避祸!”
“她更深刻地指出商之信仰扭曲,‘商人初崇太阳,光明炽烈。后渐崇祖先,以为先祖之灵可代天行事,实则……是将‘天命’牢牢抓在了王权与世族手中!’ 而周人,在她和文王等人的探索下,开始朦胧地意识到,在鬼神祖先之上,似乎存在着更宏大、更客观、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天命’!它如同日月运行,四时更替,有其不可违逆的规则。试图将这规则与人间王权结合,宣称王者乃‘天’在人间的代言人,其权柄受命于天!但这‘天命’,真的不可撼动吗?那制定这规则的‘造物者’,又是何人?”
永宁如遭雷击!
元争的思考……竟然如此超前!
如此深刻!
虫卵化鱼,生死转化,规则利用……这几乎触及了后世进化论与唯物辩证法的边缘!而她对商周信仰变迁、对“天命”与王权关系的洞察,更是直指历史发展的核心矛盾!
更让她灵魂震颤的是那个终极问题——造物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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