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灰败与潮红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凝固成一种可怖的铁青色。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王座的扶手,骨节凸出,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捏碎。
“大胆!”
一声如同濒死凶兽的嘶吼,带着血腥气和无尽的愤怒,却又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让他佝偻下去,浑身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永宁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没有看暴怒的商王,也没有看凄厉的占阮,而是越过了众人,精准地落在了公子受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但细细看去,那寒水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挑衅的嘲讽。
那眼神在无声地诉说:看啊,公子受,那不仅仅是先王后,那是你的生身之母。杀害她的真凶或许就近在眼前,证据被人拼死送到你面前,你却还在纠结于权术制衡?你连为她追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吗?
公子受的面容瞬间绷紧。
他何等敏锐,岂会看不懂永宁眼中那淬毒般的讥诮。
他明知这是永宁在混乱中抛向他的一个陷阱,一个逼他表态、逼他站到父王对立面的阳谋。他甚至可以预料到父王会如何震怒。但那双眼睛里的嘲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他所有的权衡和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那片从不轻易示人的、关于母亲的模糊净土。
那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亵渎和质疑。
就在商王喘着粗气,即将再次发作,下令将“诬告者”拖下去时,公子受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沉凝,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父——!”
商王浑浊而愤怒的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警告。
公子受迎着那目光,下颌线绷得死死的,继续道:“……此妇人人冒死呈冤,亦呈上物证。此事……关乎母后身后清名,更关乎王室尊严!若确系诬告,自当严惩诬告之人,以正视听!但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若其中真有冤情,而吾等却因讳疾忌医,令母后含恨九泉,令真凶逍遥法外,岂非让天下人耻笑,令先祖蒙羞?”
他的话掷地有声,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指控,却将“查明真相”的必要性抬到了无可指摘的高度。
商王的脸色更加难看,手指着公子受,气得说不出话:“尔……尔……”
永宁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那点讽刺感愈发浓重。
看啊,终究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才能撬开这铁桶一般的局面。她正要再添一把火,彻底将“占卜真相”的议题坐实时。
“大王,臣有异议。”
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响起,如同滑润溪流,意外地切入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立于贞人元老队列后方的陆亚,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着素净的祭袍,面容俊雅,眉眼逸达,与周遭的戾气和混乱格格不入。
他先是向着商王深深一揖,姿态恭敬无比,随后又转向比干和诸位重臣,行了半礼,最后,他的目光极快地、极其温柔地扫过脸色苍白的占瑶,递过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
永宁在看到他走出的一刹那,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魂钉留下的那道伤口,即便已经快愈合,此刻却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口直窜头顶,让她几乎瞬间失神。
那痛楚里掺杂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是旧日幻影的碎片,是信任崩塌后的寒意,是深入骨髓的警示。
陆亚……他果然会站出来。
为了维护占瑶,维护现有的秩序,维护他要的……东西。
只见陆亚抬起头,面向商王,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持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由:“大王,太子之位乃国本,先王后之逝乃国殇。二者皆关乎社稷根本,王室颜面。将其置于大考之上,任由众贞人以卜筮之术公开决疑,臣以为……大为不妥。”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场上众多参考者,其中许多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和不安。
“此事重大,若占卜结果有误,或被有心人利用,极易引发朝野动荡,人心惶惶。在场参考者巫力参差不齐,心神亦被方才种种变故所扰,此时占卜,所得结果必然偏差极大,如何能取信于人?若依此偏差之结果定案,岂非儿戏?”
他再次看向商王,语气沉痛:“王后仙逝多年,骤然以这种方式重提旧事,恐惊扰王后在天之灵,亦有损大王圣德与王室威严啊。请大王三思,将此案交由宗正府与司寇暗中查访为宜,实不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以占卜这等……近乎儿戏的方式决断。”
他的话条理清晰,句句站在“维护王室尊严”和“确保结果准确”的立场上,听起来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尤其是那句“巫力参差不齐”、“结果偏差”,更是直接暗示永宁可能借此机会操纵占卜,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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