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永宁目光澄澈,声音清晰而坚定:“臣窃以为,卜筮非为窥测天意以满足私欲,实为洞悉规律以修正自身。天地运行,万物生灭,皆有其‘道’,有其‘规则’。卜筮,不过是古人摸索出的、与这些规则进行对话的一种方式,虽粗糙,却是一条路径。”
“其最终目的,不应是跪伏于虚无缥缈的‘天命’脚下祈求怜悯,而应是理解规则,顺应规则,乃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利用规则,改变境遇。”
“改变?”
姬昌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天命……亦可改吗?”
“为何不可?”
永宁反问,语气带着一种来自异样的笃定:“侯爷可曾观察过水流?它自有其向下奔流的规则即天命,但人却可筑坝修渠,引水灌溉,变水害为水利。此非改变水之‘天命’,而是理解了水的规则,从而改变了水带来的‘结果’。”
“同理……”
她继续道,声音逐渐激昂:“所谓王朝天命,或许并非一个固定不变的判决,而更像是一种基于复杂规则运行的‘趋势’。统治者若德行充沛,政策得宜,顺应民心,顺应更大的社会与自然规则,便可增强国运,扭转衰势。若倒行逆施,失德失民,便是顺应了覆亡的趋势。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天意即民意,天道即德行!卜筮所能窥见的,不过是这趋势的某种征兆,而如何解读这征兆,并采取行动去改变那趋势,终究在于‘人’!”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直接震惊了姬昌。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天意即民意,天道即德行!”
“卜筮窥趋势,改变在于人!”
每一个字都狠狠撞击着他的心灵。
他毕生都在思索天命与人事的关系,隐约触摸到“德”的重要性,却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如此系统、如此充满力量地将这一切阐述出来!
这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甚至将他模糊的想法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姬昌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在殿内踱步,口中反复咀嚼着永宁的话:“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好!说得好!好一个‘惟德是辅’!如此一来,占卜便不再是神秘主义的奴隶,而是观察趋势、辅助决策、验证德政的工具!其解读,必须融入道德的思考!吉凶并非天定,实由人召!吉凶由人!”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永宁,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贞人此言,真乃拨云见日,发聩振聋!孤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之困惑,今日竟在贞人处得解!”
永宁心中也是波澜起伏,她没想到姬昌的反应如此强烈且深刻。她明明是用后世中了解的周人思想,怎么反而变成了她说给西伯侯的?
她没有再多虑,而是顺势道:“侯爷明鉴。故而臣以为,当前卜筮之术,过于依赖贞人个人经验和模糊感应,易于被操纵误解。若能将卦象、爻辞进一步系统化、标准化,融入德行教诲与世事经验,使其不仅预示吉凶,更能提供处世的智慧和决策的指引,则善莫大焉。譬如,乾卦自强不息,坤卦厚德载物,并非空洞字符,而是行为的准则。”
姬昌听得连连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当着为一经,推演卦象,系以卦辞爻辞,明吉凶悔吝之道,更要点明其背后的德义所在!使占问者知吉凶,更知何以趋吉避凶!此非仅为占卜之书,更是修身处世、安邦定国之宝典!”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光明大道:“若此典成,周室推行德治,便有了与天地沟通的至高依据!‘德’将成为沟通天人的关键!”
忽然,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永宁,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挑战意味:“贞人,尔既言天命可改,趋势可易。不若尔吾以此为契机,做一验证如何?”
“验证?”
永宁一怔。
“正是!”
姬昌抚掌道:“便以这编撰新易为契机!吾与尔共同推演探讨,将‘德’之理念深植其中。而后,将其推行于周原,观察其是否真能导人向善,改善风气,甚至……影响国运!尔吾便以此,验证这‘天命’是否果真可因‘德’而改!如何?”
永宁彻底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言论,不仅深深影响了这位未来周文王的思想,更竟然让他提出了如此宏大而大胆的“实验”计划!
她将成为周人“德治”理论的重要推动者之一?
而姬昌,这位西伯侯,竟愿意成为她“天命可改”理念的最大支持者和实践者?
这历史的因缘,真是奇妙莫测!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使命感在她心中涌起。
她迎上姬昌充满期待和智慧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臣愿随侯爷,一同探寻此道,验证天命!”
一场跨越时空的思想碰撞,一次关于天命与人事的宏大实验,就在这小小的偏殿之中,于一位古老的贤侯与一位来自未来的灵魂之间,悄然达成了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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