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藏书阁时,气氛已截然不同。
黄公公正指挥着小得子擦拭书架,见瑾瑜进来,竟破天荒放下手中账册,脸上堆起罕见的笑纹:“瑾瑜姑姑回来了?快歇歇,这些粗活让他们做便是。”连称呼都改得无比顺口。
采薇和采因更是殷勤,一个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一个捧上刚熏好的软垫。
瑾瑜看着她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敬畏“公公不必如此。”瑾瑜接过茶盏,声音平稳,“分内之事照旧便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黄公公搓着手,目光扫过瑾瑜腕间那抹水蓝,进忠送的玉镯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他心里门清,这位如今可是御前新贵心尖上的人,更是皇上亲口赐婚的“女官”,藏书阁这潭死水,怕是要因她而活了。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进忠腰杆挺得笔直,身上那件蓝灰袍服浆洗得格外挺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劲头。
只是那嘴角咧开的弧度,实在与御前该有的肃穆格格不入。
李玉看着自家徒弟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牙酸。
他上前拍了拍进忠的肩膀,低声道:“收敛些!王钦那老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进忠这才勉强压下嘴角,目光却依旧亮得惊人:“师父放心,徒弟晓得。”
他凑近李玉,声音压得更低,“徒弟能有今日,全赖师父提携。日后...师父和惢心姑娘的事...”他故意留了半句,果然见李玉耳根微红,眼中闪过一丝憧憬。
“哼!痴傻!”王钦的冷哼从角落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天大的恩典换个小宫女,眼皮子浅的东西!”他甩着拂尘,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似的,赐婚啊!
还是皇上亲口赐的!他熬了半辈子,也没捞着个对食的名分!
进忠只当没听见,垂首侍立,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内侧,那里缝着一小截褪色的红绳。
粗糙的触感抵着皮肤,像一道温柔的枷锁。
圣旨如风,顷刻间吹遍六宫。
最先送来贺礼的是富察皇后,一柄和田白玉如意,温润端方,附言“佳偶天成”,尽显中宫气度。
接着是高曦月,虽还在禁足中,却也遣人送来一对赤金镶红宝的并蒂莲簪,华贵夺目,只是那礼单上的字迹略显潦草,透着几分不甘不愿。
嘉嫔金玉妍的礼最是别致,一匣子上等松烟墨并一套紫檀木笔山,附笺上娟秀小楷写着“书香为聘,琴瑟和鸣”,既雅致又暗合瑾瑜身份。
纯妃苏绿筠送的是厚实的妆花缎和两盒宫花,实在又贴心。
最让瑾瑜意外的是延禧宫。
如懿亲自派惢心送来一套前朝孤本《金石录》,海兰则添了一对亲手绣的“岁岁平安”荷包,里头塞满了驱虫安神的药草。
惢心传话时,特意看了眼瑾瑜腕上的玉镯,抿唇笑道:“娴主子说,姑姑与进忠公公患难见真情,实乃难得。海常在也说,愿姑姑往后岁岁皆如今日,平安顺遂。”
瑾瑜抚摸着泛黄的书页,心中了然。
这礼,谢的是当日白花丹一事里进忠的提点之恩。
各色锦盒堆满了瑾瑜狭小的庑房,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繁华梦。
钱嬷嬷带着采薇采因小心登记造册,嘴里啧啧称奇:“老奴在宫里几十年,还没见过哪个宫女有这般脸面...”
皇帝将瑾瑜原先住的那处本就不大的小院赐作二人婚房,其他人则迁去了隔壁院子。
瑾瑜便搬入主屋,进忠这些天跑前跑后,添了些家具。
这日两人午后念书,都有些昏昏欲睡。
进忠把摇椅搬到院里,自己躺下,将瑾瑜搂在怀里,两人盖着薄毯,在院中晒着太阳午休。
御前因王钦打压,不让李玉凑到皇帝跟前,他已两日没见到皇上。
今日王钦又找了个由头,让李玉和进宝回去思过,明日再来。
李玉和进宝往庑房走,越走越郁闷,想起另一个机灵的徒弟进忠,又念着自己如今也有了徒弟媳妇,便想着请二人吃顿饭,权当师门小聚。
他吩咐进宝去备一桌席面,自己则溜溜达达往瑾瑜的小院去,反正有时间,亲自去邀一趟也好。
小院的阳光正好,透过老石榴树的枝叶,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进忠躺在摇椅上,怀里搂着他的心肝儿。
瑾瑜枕在他胸膛,呼吸清浅均匀,一缕乌发滑落在她瓷白的脸颊旁,被日光镀了层柔光。
薄毯下,她纤细的腰肢被他一只手臂紧紧圈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颈侧,指尖微凉。
进忠闭着眼,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灵泉浸润后独有的清冽体香,混着阳光暖融融的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
这偷来的浮生半日闲,是他用血肉换来的珍宝,每一刻都甘之如饴。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沉浸在安逸中的两人毫无察觉。
李玉揣着请客的心思,想着徒弟媳妇如今是女官了,自己这个师父也该正式走动走动,便没让人通报,径直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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