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亭的玻璃门被推得吱呀作响,林枫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
他把铁皮柜钥匙搁在操作台上,金属与塑料碰撞的轻响里,三十份泛黄的成绩单从牛皮纸袋里滑出来,像一叠被岁月浸过的枯叶。
最上面那张是李小芸的。
他记得昨夜老吴在电话里咳嗽着说:“这丫头的卷子我收在最底层,当年批卷老师在备注栏写‘心性坚韧如竹’,现在倒好,就因为她爸治病欠了信用分……”此刻指尖抚过背面的批注,钢笔字的棱角还硌着手心,“全年级第三,父亲病逝未缺课”——墨迹边缘晕开的水痕,不知是当年的泪还是今日的潮。
“咔嗒”一声,打印亭的顶灯突然转亮。
赵子轩裹着件皱巴巴的连帽衫挤进来,手机举得比脸还高:“我调了三组运镜,从成绩单的折痕推到批注,再切你低头的侧脸。”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直播间的测试画面跳出来,背景音里混着陈默在寝室喊的“把扫描精度调到600dpi!”
林枫把成绩单一张张摊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赵子轩突然抽了抽鼻子:“这纸……有股旧书的味道。”“老吴说这些卷子在档案室锁了三十年,”林枫的拇指蹭过小宇那张模考卷的边缘,压轴题旁的红笔批注“命题组集体未解”还清晰得刺眼,“他昨天翻找时被灰尘呛得直咳,说‘我这把老骨头,总得给孩子们留条路’。”
凌晨三点,打印亭的暖光熄灭时,404寝室的台灯正亮得刺眼。
张野把培训笔记拍在桌上,笔记本里夹着的便利贴簌簌往下掉:“周婷老师同意了,她说被筛落考生群里有十个孩子愿意来——不过得在操场空地上,他们说‘不想再进带评分系统的屋子’。”他的指节抵着下巴,胡茬在灯光下投出青影,“我跟她说现场不放桌椅,每人发张A4纸,写‘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陈默的机械键盘突然爆发出连串敲击声,他转着椅子回头,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青少年宫的LED大屏权限到手了。”他晃了晃手机,“定时凌晨五点播放扫描视频,背景音乐我选了《我有一个梦想》的童声版——那帮孩子的声音比任何控诉都有力。”
林枫把最后一叠扫描件插进U盘,金属接口与插槽碰撞的轻响里,他想起昨夜在垃圾桶摸到蓝色文件袋时,袋口还沾着点温热的水痕,不知是陈志远的汗还是泪。
此刻U盘在掌心发烫,他抬头看向室友们:张野的笔记本摊开在“心理疏导技巧”那页,赵子轩的直播设备堆成小山,陈默的电脑屏保是跳动的代码流。
月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张野翘起的发梢上镀了层银,像撒了把星星。
“小芸说她想当语文老师,教山里的孩子读诗。”周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张野开着免提,她的尾音带着点发颤的温柔,“小宇妈妈说,他在病房里还攥着没解完的题,手都握出印子了……”
林枫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李小芸在评分表里被标“心理脆弱”的原因——那是她高三写的日记,里面夹着张父亲的病历单,旁边写着“今天妈妈哭了,我得坚强”。
此刻他摸出手机,翻到考生群里小宇妈妈发的照片:病床上的少年闭着眼,手心里还捏着半支铅笔,指腹的茧子蹭得被单起了毛。
直播当天的操场像片涨潮的海。
赵子轩架着三脚架跑前跑后,直播标题“迟到的申诉会”在手机屏上闪烁;陈默蹲在LED大屏控制箱旁,耳机线缠在手腕上,随时准备切换画面;张野搬来一摞A4纸,纸边被他捏得发皱,却还是一张张抚平了摆好。
周婷带着十个考生站在操场中央。
李小芸的校服洗得发白,领口系得整整齐齐;小宇坐在轮椅上,妈妈弯着腰替他握着笔,他的手指搭在妈妈手背,像片轻轻落的叶子。
“我们不办讲座,我们办一场迟到的申诉会。”赵子轩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平时总挂着的玩世不恭不见了,“这里没有评分表,只有十张A4纸——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写。”
风掀起李小芸的发梢。
她低头时,刘海遮住了眼睛,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比心跳还清晰。
“我想当语文老师,教山里的孩子读诗。”她的字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刻进石头里。
小宇的妈妈握着他的手,笔尖在“我想解完所有没解出的题”末尾顿了顿,墨迹晕开个小圈,像滴未落的泪。
周婷的手机录下这些声音,30秒的独白在剪辑软件里排成一列。
林枫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里颤抖的嘴唇和发亮的眼睛,突然开口:“今天不是求他们开恩,是逼他们睁眼。”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周婷的手指在暂停键上顿住,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
五点整,青少年宫的LED大屏准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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