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由远及近,像一头钢铁巨兽正粗重地喘息着,碾过赵家沟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
村民们脸上的喜悦凝固了,孩子们停止了追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村口那片扬起的黄尘。
尘土中央,一辆印着“国家应急通信”字样的白色方舱车,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缓缓驶入。
这标志,比任何红头文件都更具分量。
车门在一声沉闷的气压声中打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干部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夹克,但肩上那枚小小的徽章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紧——那是属于工信部的标识。
他没有带随从,左手只拎着一个边缘磨得有些发亮的黑色公文包,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林枫身上。
他径直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泥地,而是人民大会堂的地毯。
他停在林枫面前,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们看了直播,也看了你们整理的那一日志,一共一千八百三十七份。”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份详尽到记录了村民每一次扫码、每一次提问的行为日志,究竟会被视为宝贵的数据,还是侵犯隐私的罪证。
那位督导员似乎看穿了他的紧张,眼神缓和了些许,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上面说——该通网了。”
这短短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沉寂的赵家沟炸响。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从胸腔里迸发出的欢呼声。
督导员没有理会沸腾的人群,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三份文件,递给林枫。
第一份是《关于暂停国讯通在偏远地区基站拆除计划的紧急通知》,白纸黑字,宣告了那座孤零零的基站得以保全。
第二份是《赵家沟数字扶贫试点批复》,文件明确指出,将赵家沟纳入国家级的“应急通信保障示范区”,这意味着他们所做的一切,从一个民间的自救行为,正式上升到了国家战略的试验田。
林枫的手微微颤抖,目光落在了第三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空白的协议书,抬头写着“‘离线教育资源包’国家标准制定项目邀请函”,邀请方是国家信息技术标准化技术委员会,而受邀参与方,赫然写着陈默团队的名字。
“你们做的二维码墙,”督导员看着林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思路很大胆,也很实用。上面有专家评估过,这可能是未来十年,最接地气的智慧乡村模板。”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发出了邀请:“领导,您要不要……去山顶看看我们的墙?”
夜幕不知不觉间已经降临。
当督导员站在山顶时,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排排太阳能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芒洒在巨大的反光布上,成千上万个二维码在夜色中汇成了一条沉默而壮观的光之河。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围在墙前,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他们专注的脸上。
有人正在下载最新上传的“应急医疗指南”,还有个年轻媳妇在查询给孩子喂药的剂量。
老杨走了过来,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闷头巡线的维修工。
他熟练地举起手机,对着墙上一个角落扫了一下,一个离线查询系统弹了出来。
“督导员您看,”他演示道,“俺娃前几天发烧,卫生所开了这个药,俺不放心,就在这上面查,它告诉俺这个药不能和牛奶一起吃。这玩意儿,救命哩!”他的操作流畅得像一个在三甲医院挂号的城市居民。
督导员一直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从公文包里再次拿出那份空白协议,然后,又掏出了一枚沉甸甸的铜质公章。
在山顶清冷的夜风中,他没有找桌子,直接以自己的公文包为垫,拧开印泥盒,将那枚鲜红的印记,重重地盖在了协议书的末尾。
“咔”的一声轻响,陈默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他不是为了留念,而是为了证明——这套源自绝境的民间土法,在这一刻,终于被写进了国家的制度里。
第二天,张野组织全村人开了一场答谢会。
没有酒席,没有彩旗,村委会门前只立了一块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阿杰、捐赠服务器的匿名工程师、参与编程的职校师生、直播间里每一个刷过礼物的观众……
会议进行到一半,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刘突然站了起来。
他手里捧着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红皮书,走到督导员面前,用一种近乎庄严的姿态,将书递了过去。
“领导,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电力巡检手册》,里面的笔记都是我一个点一个点跑出来的。”大刘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再有修线路的活儿,不管多远多险,请叫我们一声。我们……我们不怕苦,就怕被忘了。”
全场瞬间静默。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一辈子都在和电线杆打交道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渴望被需要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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