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那年暑假,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姥姥家房檐下的温度计红针像被焊死在39度上。我和王浩、李伟、张超四个发小,裤兜里都揣着皱巴巴的五毛纸币,那是攒了三天矿泉水瓶换来的"资本"。村西头的大广场是我们的据点,暴走团的音乐从傍晚六点准时炸响,"最炫民族风"的旋律能掀翻半个村子的狗吠,我们蹲在花坛边数着跳舞大妈们掉落的水瓶,塑料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冰棍的甜。
去广场的路得穿过一片玉米地。那片地邪乎得很,不知是谁家弃种的,玉米秆长得比人高半截,叶片边缘像磨过的刀片,走进去能听见"沙沙"的摩擦声,总像有人在后面拽衣角。王浩他哥去年在里面撞见条菜花蛇,吓得尿了裤子,从此我们都贴着田埂走,不敢碰中间那条被踩出来的小道。
那天傍晚有点不一样,天阴沉沉的,像浸了水的棉絮。我们四个勾肩搭背往广场挪,李伟新买的塑料凉鞋在地上"啪嗒啪嗒"响,张超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数着前面暴走团的队伍——今天少了三个红衣服大妈。刚钻进玉米地的小道,王浩突然"嘶"了一声,停住脚。
"咋了?"我后背撞在他胳膊肘上,兜里的打火机硌得慌——那是偷拿姥爷的,黄铜壳子,磨得发亮,平时总在手里转着玩。
王浩的脸白得像张纸,手指着玉米地深处,喉结滚了两滚:"听......"
风突然停了,玉米叶的摩擦声也跟着歇了,空气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在这时,一声喊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耳朵里——
"救命!"
又尖又细,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喉咙,尾音还没扬起来就断了,只剩点气音缠在玉米叶上。我浑身的汗毛"唰"地竖起来,攥着打火机的手心冒了汗,黄铜壳子变得滑溜溜的。
"听、听见没?"李伟的声音发紧,他总爱穿长袖,这会儿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袖子顶得鼓鼓囊囊,"像、像个女的。"
张超已经摸出了手机,按亮的手电筒光柱在玉米叶上扫来扫去,照得叶片上的绒毛像扎人的细针。他手有点抖,光柱晃得厉害,在地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影子,"要不......进去看看?"
"看个屁!"王浩突然踢了脚地上的空瓶,塑料瓶"咚"地砸在土路上,弹起来滚进玉米地,惊得几片叶子"哗啦"作响。"这么大一片,去哪找?万一是什么恶作剧,咱进去被蛇咬了咋办?"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凉鞋后跟碾得石子"咯吱"响。
我盯着那片发黑的深处,刚才那声"救命"像根刺扎在耳朵里,嗡嗡地响。突然想起姥姥说过,这片玉米地去年丢过个放羊的老头,后来只找着只解放鞋,鞋帮上还沾着暗红的泥。心里一横,摸出兜里的打火机,金属壳子被汗浸得发烫。
"点了它。"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手指头在打火机齿轮上蹭了蹭,"真有人的话,火一烧,他肯定得往外跑。"
李伟吓得后退一步,凉鞋在地上滑出半尺:"疯了?这得烧多大一片!消防队来了咱爸不得打断咱的腿?"
"烧起来再说!"我咬着牙往玉米根部凑,叶子扫在脸上,划得生疼,像被人用指甲挠。"总比里面真埋着人强!"
张超突然拽住我手腕,他手心全是汗,手机光柱晃到我脸上,"等等!"他往四周看了看,风正往广场那边刮,玉米叶都朝着一个方向倒,"风往广场那边吹,烧不到村里。"说着已经掏出自己的打火机——那是个廉价的塑料壳子,印着奥特曼,"要烧一起烧,出事了咱四个扛着。"
王浩还在哆嗦,却已经蹲下去扒拉玉米根部的干叶子,他手指关节发白,"少废话,快点,等会大人多了,想烧都没机会。"
我蹲下身,打火机"咔嚓"响了两声,火星刚冒出来就被风吹灭了。张超赶紧凑过来挡风,李伟和王浩也蹲下围成个圈。第三次按下时,火苗"腾"地窜起来,舔上干得发脆的玉米叶,"轰"的一声,火舌瞬间窜起半人高,像条活过来的红蛇,顺着风往深处钻。噼啪声炸开在耳边,浓烟卷着焦糊味往天上冲,熏得人眼睛发酸。
我们四个赶紧往边上退,退到田埂上,后背抵着发烫的玉米秆,看着火越烧越猛。橙红色的火苗在黑暗里翻涌,把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王浩掏出手机想录像,被张超一把打掉,"疯了?想留证据?"王浩手忙脚乱地捡手机,屏幕已经磕出了裂纹。
没过几分钟,玉米地深处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乱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疯跑,玉米秆倒了一片,发出闷重的断裂声。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火里冲出来,衣服后摆还拖着火星,头发被燎得焦卷,像团黑刺猬。他跑得跌跌撞撞,经过我们身边时,我看见他手里攥着块布,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暗红色的,在火光里看着像血。
"我操......"王浩的声音都劈了,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彻底黑了。那黑影没看我们,疯了似的往广场方向跑,很快就钻进暴走团的人群里,像滴墨融进水里,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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