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已经烧得漫天红,热浪烤得脸生疼,睫毛都像要焦了。广场那边的音乐突然停了,有人喊"着火了",接着就有大人往这边跑。第一个冲过来的是张超他爸,他刚跳完广场舞,红绸子还系在手腕上,看见我们四个站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就要打,却被后面的人拽住——玉米地里又跑出来个人。
是个女生,看着比我们大几岁,穿着件白T恤,被烧得破破烂烂,胳膊上全是划痕,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红点。她一只手死死抓着领口,指节泛白,像是怕衣服掉下来,另一只手捂着脸,指缝里漏出的哭声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她一出来就瘫在地上,膝盖在硬土上磕出闷响,眼泪混着黑灰往下流,在脸上冲出两道白印。
她抬眼时,我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眼神里全是惊恐,瞳孔缩得像针尖,盯着我们四个,像是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她胳膊上的划痕里还嵌着玉米叶的碎渣,白T恤的下摆沾着些深褐色的印子,边缘发乌,像是没干的血。
"愣着干啥!救火啊!"张超他爸突然吼了一声,把红绸子扯下来往地上一扔,冲进旁边的菜地拔了把铁锹,往着火的玉米地里拍。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人提来水桶,有人打119,嘈杂声里,我听见那女生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妈不知从哪挤过来,穿着件花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看见女生就"哎哟"一声扑过去,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摸到胳膊上的伤时,突然尖叫起来:"哪个挨千刀的把你弄成这样!"女生被她妈拽着胳膊往起拉,白T恤被扯得更破了,露出的肩膀上有块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人攥过。
"是、是老光棍......"女生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把我拖进来......"
人群里"嗡"地炸开了锅。老光棍是村东头的,姓刘,听说年轻时犯过事,一直没娶媳妇,平时总蹲在小卖部门口盯着过路的姑娘看。王浩突然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刚才跑的那人......好像就是他。"
消防车来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水柱喷在焦黑的玉米秆上,冒起大片白雾,呛得人睁不开眼。警察也来了,戴着大盖帽,手电筒在我们脸上晃来晃去。"为啥放火?"一个警察问,他的声音很沉,像敲在闷鼓上。
我攥着兜里的黄铜打火机,壳子被汗浸得发滑,"我们......我们玩火不小心烧起来的。"张超踢了我一脚,我才想起刚才商量好的说辞。李伟低着头,凉鞋在地上蹭出小坑,"是、是我先提议的。"王浩赶紧接话:"不,是我把打火机递给他的。"张超叹了口气:"警察叔叔,我们错了,该罚罚。"
警察没再追问,只是让我们留了联系方式。那女生被她爸妈扶着往回走,经过我们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兜里露出的打火机,嘴唇动了动。她妈一把拽住她:"看啥看!晦气!"拖拽间,女生的手从脸上滑下来,我看见她右边脸颊上有块红肿的印子,像个模糊的指印。
过了几天,女生家里托人来说,要给我们每家送箱牛奶和水果,被姥姥们挡回去了。姥姥把我拉到里屋,从柜子里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包茶叶,"那姑娘妈刚才偷偷塞给我的,说谢谢咱娃救了她家闺女。"她打开茶叶包闻了闻,"还挺贵。"我没说话,摸了摸兜里的打火机,齿轮上还沾着点黑灰。
又过了段时间,听张超他爸说,老光棍跑了,警察去他家搜,在炕洞里找出件带血的白T恤,跟那女生穿的一模一样。"听说啊,"张超他爸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磕了磕,"那老东西把人家姑娘拖进玉米地,正撕扯呢,不知咋的就起了火......"
李伟突然插了句:"我们听见她喊救命了。"
烟锅"啪"地掉在地上,张超他爸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们听见了?听见了咋不早说?"
"说了你们信吗?"王浩嘟囔着,他手机还没修好,天天揣着个黑屏的壳子,"再说......万一真是恶作剧呢?"
张超他爸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眼神有点发直。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生是邻村的,来姥姥家走亲戚,路过玉米地时被老光棍拖了进去。警察说,火要是晚烧几分钟,后果不堪设想。可我总忘不了那天的细节——老光棍跑出来时,手里攥着的那块布,颜色深得发黑;女生瘫在地上时,盯着我们的眼神里,除了惊恐,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求救,又像警告。
现在每次回老家,路过那片玉米地,还能看见地里留着圈黑黢黢的痕迹,像个没愈合的疤。新种的玉米已经长起来了,比当年更高更密,风一吹过,"沙沙"的声响里,总像是有人在里面喊"救命",一声比一声急,听得人后背发凉。
王浩他们说再也没听见,可我总觉得,那声音就卡在火刚烧起来的瞬间。有次我蹲在田埂上,摸出那只黄铜打火机,"咔嚓"按了下,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仿佛又看见那个白T恤女生从火里冲出来,她捂着脸的手突然放下,右边脸颊的红肿指印在火光里格外清晰,嘴角却咧开个奇怪的笑,像在说:"烧得好啊......"
火苗烫到手指时,我猛地关掉打火机,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玉米叶"沙沙"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后面拽我的衣角,我回头看,只有无边无际的绿,绿得发黑,像要把人吞进去。
张超后来去当兵了,临走前跟我说,那天他在玉米地边缘捡到个东西,是个发夹,塑料的,上面镶着颗假钻,被火熏得发黑。"那女生头发很短,不像她的。"他把发夹塞给我,"你说......火里跑出来的,到底有几个人?"
我把发夹揣在兜里,跟那只黄铜打火机放在一起。现在每次摸到它们,还能想起那天的焦糊味,想起女生脸上的泪痕,想起老光棍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玉米地的火早就灭了,可有些东西,好像永远烧起来了,在心里,在耳边,在每个路过那片地的傍晚,"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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