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涌进鼻腔时,陆昭的玄色官靴已碾过三截霉斑。
他停在最深处的牢房前,守夜的锦衣卫举着火把上前,铁锁哗啦一声,门闩抽开的动静惊得檐下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走,在青面鬼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那男人被锁在粗铁柱上,青黑色的易容膏因汗水晕开,露出左颊狰狞的刀疤。
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扫过陆昭腰间的绣春刀,又落在对方袖中露出的半枚铜牌上——正是方才搜身时被取走的物件。
“赵府暗卫的腰牌,刻着‘忠’字。”陆昭将铜牌搁在案上,烛火映得“忠”字泛着冷光,“赵老爷养私兵的规矩,暗卫入营时要在腰牌里嵌主家血。你这枚……”他屈指敲了敲牌面,“渗的是赵明远小妾的血,还是他正房的?”
青面鬼喉结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陆昭垂眸翻着案上的卷宗,羊皮纸沙沙作响:“上个月赵府后院走水,烧了三间偏房,我让人筛了筛灰——”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刃,“筛出半块带火漆的密信,上面写着‘青面鬼已安置,待苏三女归,取其性命’。”
青面鬼的手指在铁链上抠出白痕。
“你不说,周氏也不说。”陆昭将卷宗推过去,“可周氏房里的暗格里,藏着你十年前在荒星买凶的账本。”他指尖点在“红绫”两个字上,“这名字,你熟吧?”
铁门突然被叩响。
陆昭转头时,正见苏晚竹抱着个包裹站在廊下。
她今日换了月白衫子,发间那支木樨簪在火把下泛着温润的光,与祠堂里那个垂泪的少女判若两人——此刻她眼尾微挑,分明是荒星上猎人锁定猎物时的模样。
“陆大人,我来补个漏。”她越过守卫走进来,目光落在青面鬼脸上,“红绫是我母亲的陪嫁侍女,会绣苏绣,会调香,还会——”她顿了顿,“画密室图纸。”
青面鬼的呼吸陡然粗重。
“五年前我被押去荒星那天,红绫追着船跑了三里地。”苏晚竹解开盘裹的布,露出半卷焦黑的绢帛,“后来有人在码头后巷发现她的尸体,喉咙被割断,手里攥着半块青面纹的碎玉。”她举起绢帛,“这是从她怀里掏出来的,被血浸透的密室图纸。”
青面鬼突然剧烈挣扎,铁链撞在铁柱上迸出火星:“你、你怎么会——”
“因为我母亲早有防备。”苏晚竹将绢帛拍在案上,“她知道周氏要对付我,所以让红绫把图纸藏在香粉匣里。你杀她时,香粉撒了满地,图纸粘在她心口,没被你搜走。”
陆昭从袖中摸出个小陶瓶,晃了晃,里面传出细碎的响动:“这是从红绫尸身旁捡的,里面是她常用的安眠散。你割她喉咙时,她其实醒着——”他突然倾身凑近青面鬼,声音冷得像冰锥,“她在你刀上抓了道血痕,把你的血混进了散里。”
青面鬼的脸瞬间煞白。
“现在天枢城的仵作,正拿着这瓶散比对你的血。”陆昭退后半步,重新坐回案后,“赵明远三年前就死了,你以为他还能保你?”
“不可能!”青面鬼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起,“老爷上个月还让人给我送了——”
“送的是纸钱吧?”苏晚竹接口,“赵夫人说他是暴病而亡,可陆大人查过,他死的时候,床头摆着周氏送的补药。”她指尖划过案上的铜牌,“你替周氏杀红绫,替赵家埋密信,最后还要替周氏顶罪。她给过你什么?”
青面鬼突然安静下来。
他盯着烛火看了很久,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开口:“周氏让我在苏三小姐回府当夜动手……可那密室的钥匙,在赵夫人房里的檀木盒底下。”
陆昭摸出火折子点燃案边的信笺,火舌舔着纸角,映得他眼底有暗潮翻涌:“还有呢?”
“还有……”青面鬼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周氏和赵夫人合谋,当年苏夫人的死……”
“叮——”
一只玉瓶被轻轻搁在案上。
苏晚竹退后半步,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卷轴:“这是我们从密室找到的名单。”她望着青面鬼逐渐松弛的神情,嘴角勾起荒星上惯有的、带着血锈味的笑,“你说,名单上的名字,够不够让周氏和赵家一起下地狱?”
窗外传来晨钟,第一缕天光漫进牢房时,陆昭已将青面鬼的口供收进怀中。
他转身替苏晚竹拢了拢被穿堂风掀起的衣袖,瞥见她袖中卷轴上“暗桩”二字,目光微深:“现在去木樨园?”
“等名单对完再去。”苏晚竹将卷轴往袖中塞了塞,指尖摩挲着木樨簪的纹路,“母亲说,木樨花开的时候,要把公道晒在花底下。”
她望着陆昭腰间随着动作轻晃的绣春刀,又看了看案上那枚还沾着青面鬼血渍的铜牌,眼底的光比晨露更亮——
有些旧账,该翻了。
诏狱的晨雾裹着铁锈味漫进木樨园时,苏晚竹正将最后一页口供按在烛火上。
纸角卷起焦黑的边,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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