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锦衣卫大牢比荒星的冬夜还冷。
韩无夜是被一阵铁锈味呛醒的。
他喉咙像塞了团浸过血的破布,手指刚动了动,腕间便传来铁链摩擦石墙的刺耳声响——这是死牢的特制镣铐,连影卫统领的内力都挣不碎。
"你杀了他们......"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渗下来,韩无夜猛地抬头,却只看见霉斑斑驳的穹顶。
那声音又响了,这次混着婴儿的啼哭:"你说要护着小殿下,可你砍断了他的马车缰绳......"
他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记忆像被泡在毒雾里的旧画卷,明明该刻进骨头里的画面,此刻却模糊成一片混沌。
他想起三天前在皇陵外截杀苏晚竹时,那女人腕间银镯闪过的光,像极了......像极了二十年前,先皇后娘娘腕上那只刻着"九"字的银镯。
"水......"韩无夜哑着嗓子喊,喉咙里的血锈味更重了。
牢门"吱呀"开了条缝,狱卒举着陶壶探进半张脸:"韩统领要喝水?
刚温的桂花蜜茶,甜着呢。"
陶壶凑到唇边时,韩无夜突然顿住。
茶水的甜香里浮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腥——这味道,和他在荒星追杀流民时,那些毒贩子用来迷晕猎物的"梦魇散"一模一样!
他猛地偏头,陶壶"当啷"砸在地上,琥珀色的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极了......像极了先太子被刺时喷溅的血。
"你根本不是为了前朝!"
新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韩无夜惊得撞在墙上,铁链哗啦作响。
这是他最信任的副统领陈七的声音,可陈七三个月前就该死在西北边境的——"你收了苏家的好处!
你说苏晚竹是灾星,可你明明知道,她腕上的镯子是......"
"住口!"韩无夜用额头撞墙,石屑簌簌落在肩头。
他想起影卫密档里苏晚竹的记录:未嫁克三夫,被逐荒星五年。
可为什么,当他盯着她眼尾那颗泪痣时,会想起先皇后娘娘哄小太子吃糖时,眼角那抹温柔的笑?
天快亮时,牢门再次被推开。
陆昭的玄色官靴碾过地上的茶渍,月光从他身后的门缝漏进来,在青砖上割出一道冷白的线。
韩无夜望着这道线,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影卫营学刀,师父说"刀刃要像锦衣卫的眼神,冷得能剖骨见髓"。
"韩统领醒了?"陆昭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昨夜睡得可好?"
韩无夜盯着他腰间的绣春刀,喉结动了动:"陆千户亲自来审?"
"审?"陆昭漫不经心抚过刀柄,"不过是替韩统领理理糊涂账。"他从袖中抽出卷泛黄的绢帛,"你说你对付苏晚竹,是为了守护前朝血脉。那韩统领可知,真正的血脉继承人,腕间该有什么?"
绢帛展开的瞬间,韩无夜瞳孔骤缩。
那上面画着只银镯,内侧歪歪扭扭刻着个"九"字——和苏晚竹腕上那只,分毫不差。
"不可能......"他手指抠住木栏,指节泛白,"先太子早夭,血脉早断了......"
"早夭?"陆昭的语气陡然冷下来,"还是被人亲手送进乱葬岗?"他屈指叩了叩绢帛,"韩统领不妨再想想,二十年前那夜,是谁抱着裹着绣金襁褓的婴孩冲进火海?又是谁,在火势最猛时,砍断了通向密道的铁链?"
韩无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的血锈味变成了焦糊味。
他看见自己的手,年轻时的手,握着带血的刀,刀尖挑开婴儿的襁褓——那孩子腕上的银镯闪着光,"九"字被血浸透,像朵开在骨头上的花。
"不......"他踉跄着后退,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痕迹,"我是为了保护......"
"保护谁?"陆昭向前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住韩无夜,"保护你自己的荣华?还是保护你亲手埋下的,前朝最后的火种?"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声,晨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韩无夜惨白的脸上。
他望着陆昭袖中露出半截的飞白体字条——那是苏晚竹惯用的字迹,突然想起昨夜茶水里的甜,和母亲临终前喂他的蜜饯糖,甜得发苦。
"真正的血脉继承人......"陆昭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混乱的记忆里,"此刻正戴着你当年亲手刻的银镯,在看你如何自毁。"
韩无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忽然听见荒星的风穿过牢窗,带来苏晚竹的轻笑:"墨叔说,要笑着看敌人倒下。"而在这笑声里,他分明看见了自己,举着刀,砍向那个裹着绣金襁褓的婴孩。
"不可能......"他喃喃着,铁链突然发出"咔"的轻响——不是镣铐断裂,是他握得太紧,指骨碎了。
晨光里,陆昭望着韩无夜空洞的眼睛,摸出块糖塞进嘴里。
甜意漫开时,他想起昨夜苏晚竹叠的纸船,在茶盏里慢慢沉下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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