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条大鱼
暴雨连下了三天,巷口的积水漫过台阶时,老林正蹲在院里修补漏雨的棚子。十六岁的小林举着伞跑进来,裤脚淌着水,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爸,你看我捞着啥了!"
袋子里扑腾的水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老林放下手里的沥青桶,看见一条半尺长的草鱼在浑浊的水里扭来扭去,鳞片上还沾着水草。"哪来的?"他皱眉,"准是从菜市场的排水沟冲出来的。"
"管它哪来的,养着玩呗。"小林已经找来了家里最大的搪瓷盆,刷了三遍,把鱼放进去。草鱼甩了甩尾巴,溅得他满脸水珠,他却笑得直不起腰。老林看着儿子沾着泥点的侧脸,想起他小时候总蹲在鱼缸前,能跟几条小金鱼说一下午话。
第二天雨停了,日头把水洼晒得冒热气。小林找来旧纱窗给鱼缸搭了个盖子,又从河边挖了青苔铺在盆底。"爸,它好像不爱动。"他戳着盆沿,草鱼贴着盆底,鳃盖一合一张。老林往盆里撒了把玉米面:"刚换地方,怕生。"
这鱼像是通人性,小林写作业时,它就浮在水面吐泡泡;老林夜里编竹筐,它就在盆底静静待着。周末小林去渔具店买鱼食,老板说这草鱼至少有三斤重,养在盆里太憋屈。"等它再长点,就炖了喝汤。"老林边削竹篾边说,小林突然红了眼:"不许炖!"
父子俩为此吵了一架。小林把自己关在屋里,晚饭都没吃。老林端着碗面条在门外站了半天,听见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推门一看,儿子正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往桌上摆:"我出钱买个大鱼缸,不花你的钱。"
鱼缸买回来那天,小林雇了两个同学帮忙抬。半人高的玻璃缸摆在堂屋中央,注满水时晃得老林心里发慌——这缸比家里的衣柜还贵。草鱼挪进去的瞬间,突然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尾鳍扫起的水花溅在小林脸上,他"哎哟"一声,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从那天起,喂鱼成了小林的功课。早上他比闹钟醒得还早,蹲在缸前数鱼鳃动了多少下;晚上写完作业,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跟鱼说学校的事。"今天数学课走神被老师骂了,"他戳着缸壁,"它好像在笑话我。"老林坐在竹筐堆里,假装没听见,手里的竹条却编错了花样。
入秋时,草鱼长到了一尺多长,缸里转身都费劲。小林开始失眠,夜里总爬起来看鱼,生怕它闷死。老林看在眼里,某天收工带回个大木盆,在盆底钻了十几个孔:"周末带你去河湾,让它透透气。"
河湾的芦苇黄了大半,风一吹沙沙响。小林把木盆放进浅水区,草鱼一沾着活水,突然猛地蹿起来,差点跳出盆外。"你看它多高兴。"小林的声音发颤,老林却注意到,儿子悄悄把盆往深水区挪了挪。
"爸,它是不是想家了?"回家的路上,小林踢着路边的石子。老林想起今早去河湾时,看见有人在撒网,网眼里挂着的小鱼还在挣扎。"鱼嘛,总待在缸里是长不大的。"他说。
那天晚上,小林给鱼换了新水,又撒了把最好的鱼食。草鱼吃得欢快,尾鳍拍打着水面,像是在跳舞。小林盯着水面看了很久,突然抬头:"爸,明天我们把它放了吧。"
老林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儿子的脸,他看见那双眼亮得像小时候捞鱼的河湾。
放鱼那天是重阳节,天刚蒙蒙亮,父子俩就扛着木盆往河湾走。晨雾里的芦苇像披着白纱,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小林把木盆放进水里,草鱼在盆里转了两圈,突然停在他手边,像是在蹭他的手指。
"走吧,去找你伙伴。"小林的声音有点哽咽,轻轻把木盆往深处推了推。草鱼摆了摆尾,游出尺许远,又回头望了望,才摆着尾巴钻进芦苇荡深处。
回家的路上,小林一直没说话。快到巷口时,老林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是片草鱼脱落的鳞片,洗得干干净净,用红绳串着。"留个念想。"他说。
小林把鳞片挂在脖子上,突然笑了:"爸,明年这时候,它会不会长到这么大?"他张开双臂比划着,晨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老林的竹筐上,泛着细碎的金芒。
冬天来临时,小林在日记里画了条大鱼,旁边写着:"它现在应该在河底睡觉了,明年春天,会不会带着小鱼苗来看我?"老林翻到这页时,正坐在灯下编装鱼苗的竹篓——他托水产站的老友留了些草鱼苗,打算开春让儿子去河湾放。
窗外的月光落在堂屋中央,空鱼缸蒙上了层薄灰。但老林知道,有些东西从来没离开过:比如儿子蹲在缸前的专注,比如木盆划开水面的轻响,比如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关于占有与放手的道理,不用多说,都藏在清晨的河雾里,藏在那片被小心收藏的鱼鳞上,藏在比语言更长久的陪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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