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的枝桠在早读课的铃声里晃了晃，最后一片枯叶终于落进花坛，惊飞了两只啄食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走廊，翅膀带起的风卷着苏晓晓的分科志愿表，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被她一把按住时，上面的“文科”二字已被红笔涂得发亮，像团没燃尽的火，在冷白的晨光里跳动。
“选科比选对象还难！”苏晓晓把志愿表拍在林溪桌上，力道大得让林溪的素描本都跳了跳。她往椅背上一靠，发绳上的草莓吊坠甩得老高，差点勾住陆知行垂下来的相机背带。“我妈昨天翻出我小学的日记本，蓝皮的那个，边角都磨圆了，”她的手指在志愿表上戳出个小坑，“指着里面‘长大要当历史学家’那行歪字说‘你看你三年级就有志向，现在怎么能反悔’；我爸更绝，半夜爬起来翻我爷爷留下的旧卦书，戴着老花镜算到凌晨，说‘卦象显示你命里带“理”，以后能当工程师，拿铁饭碗’。你说他们是不是把分科当算命了？难道选科还看生辰八字？”
林溪正在给素描本上的香樟叶涂色，赭石色的铅笔在纸上蹭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叶尖的阴影刚涂到一半，被苏晓晓的话逗得笔尖一顿，在叶尖画出道浅痕，像片被虫咬过的叶子。“我妈昨天帮我标历史考点，”她用橡皮轻轻擦着那道痕，却越擦越明显，“标到‘鸦片战争’时突然说‘其实学理也不错，你看你物理画图多好’，结果往下标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发现把年份标反了，又改口说‘还是文科适合你，至少不会算错年份闹笑话’。”
陆知行举着相机凑过来，镜头盖没来得及摘，玻璃片上映出苏晓晓对着志愿表翻白眼的模样，嘴角却偷偷翘着，像藏了颗没说出口的糖。“我爸才是‘迷惑行为大赏冠军’，”他按下快门，屏幕上的画面带着点虚焦，苏晓晓的草莓发绳在光晕里成了团模糊的红，“他把我哥的理科毕业证书框起来，红木相框，还镶了金边，挂在我床头正上方，说‘每天睡前看一眼，能激发理科潜能’。结果我昨晚梦见恐龙拿着计算器追我，那计算器上的数字跑得比恐龙还快，吓得我差点把相机扔出去——还好记得它是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
江翊的物理错题本摊在桌上，蓝黑色的公式旁边，贴着片香樟叶标本，叶脉和公式重叠在一起，像张奇特的地图，能通向解不开的难题。他用红笔在一道力学错题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弧线弯得格外认真。“我妈说‘选文选理都支持你’，”他说话时，笔尖在“支持”两个字上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但她今天早上煮了两个鸡蛋，溏心的，说‘吃了理科脑瓜灵，公式记得牢’。”他把其中一个剥好的鸡蛋递给苏晓晓，蛋白上还留着手指的温度，像刚从暖手宝里拿出来的，“其实选科和解物理题一样，看起来难，找准受力点就简单了——受力点就是‘你自己想选什么’。”
“受力点？”苏晓晓接过鸡蛋，咬得“咔嚓”响，蛋黄的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志愿表上，像颗小小的黄星星。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把蛋黄渣抹在陆知行的校服袖子上，“我的受力点就是‘历史能考八十分，物理总在及格线挣扎’！可我爸说‘物理能补，刷题就行，历史靠天赋，没天赋再学也白搭’，还说‘女生学理以后嫁得好，找对象都能找个高学历的’。这都什么年代了，选科还和嫁人挂钩？”她突然拍了下桌子，力道大得让前排同学的笔都滚到了地上，“选对象至少能看脸看性格，合不来还能分；选科呢？光看分数？那我岂不是得嫁给物理卷子？它长得有我草莓发绳好看吗？”
这话逗得全班都笑了，连正在刷题的学霸都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晨光，像落了两颗星星。林溪的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个卡通小人，脑袋是物理公式拼的，身体是历史年表缠的，正举着分科志愿表发愁，脚下还踩着个哭脸表情。“其实我爸翻出他年轻时的诗集了，”她把画推给苏晓晓看，纸页上还沾着点铅笔灰，“绿色封皮的，上面印着‘青春诗选’，里面夹着片干了的香樟叶，脆得一碰就碎。他说当年就是因为选了理科，才没当成诗人，现在看我写作文，总说‘这句子要是换个韵脚，能当诗念’。”
“诗人哪有会计稳定！”苏晓晓突然模仿起林溪妈妈的语气，双手叉腰，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太太，连说话的尾音都刻意压得沉沉的，逗得陆知行的相机“咔嚓”响个不停。“我妈也这样，说‘选理以后能当白领，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转头又说‘选文只能当文员，天天给人端茶倒水’。可她自己就是文员啊，”苏晓晓的声音软了点，手指轻轻戳着画里小人的脑袋，“每天哼着歌上班，给文件盖印章时都像在打拍子，比谁都开心。大人们总说‘为你好’，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对着物理题哭和对着历史书笑，哪个更难受——就像有人爱吃香菜，有人见了就吐，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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