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赧然道:“小子不过是个木匠,哪敢奢求真迹?只是觉得这画中人与别个不同。”
老者抚须道:“艺术本无贵贱,知音难求。小哥既喜爱,老夫便与你结个善缘——此画只需十两银子。”
陈允摸摸怀中刚得的工钱,一咬牙,竟真个买下了。回家后将画悬在床头,日日相对,越看越觉画中人眼波流转,似要开口说话一般。老母见儿子神魂颠倒,只道他中了邪,忙去庙里求符,陈允却浑然不觉。
却说城西有个破落户,姓胡名混,专一帮闲扯谎,挑唆是非。这日他偶从陈允家门前过,隔窗瞥见那幅《月下仕女图》,他是识货的,暗惊这穷木匠如何有此宝物?留心打听,又闻得李御史曾亲来访,心中更是起疑。这胡混便常来陈允处走动,假意结交,不时带些酒肉,陈允是个直性子,几回下来,便将他当作知己。
这一晚二人对饮,陈允多喝了几杯,胡混又故意引他谈讲木工技艺。陈允酒酣耳热,得意处竟将偶得图册之事说了出来,虽未提“九凤朝阳”,却也夸口册中多有稀世图样。胡混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连连劝酒,不多时便将陈允灌得烂醉。
待陈允睡熟,胡混悄悄起身,翻箱倒柜,果然找出那本图册。他虽看不懂其中精妙,但见绢面古旧,绘图精细,知是宝物,忙揣入怀中,溜之大吉。
次日陈允酒醒,见图册失踪,如遭雷击,四处寻找不见,又忆起昨夜胡混在旁,顿时明白过来。他急怒攻心,直奔胡混家中,却已是人去屋空。邻居道这胡混昨日半夜收拾细软,天不亮便出城去了。
陈允失魂落魄回家,大病一场,半月方愈。其间张员外家遣人来催工,见他这般光景,只好另请匠人。老母又急又气,旧疾复发,竟撒手人寰。陈允遭此连番打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葬了母亲,家中积蓄也已耗尽,只得将房屋变卖,赁一间小屋容身。
这一日,陈允在街边摆个木匠摊,为人修补些寻常家具,生意冷清。正自愁闷,忽见一顶青布小轿在摊前停下,轿中走下一个青衣丫鬟,对他道:“可是陈允陈匠人?”
陈允抬头,见这丫鬟眉清目秀,衣饰虽简,气度却不似寻常人家,忙起身应道:“正是小人。”
丫鬟道:“我家小姐前日见到张员外家镜台,爱那‘百子千孙’雕工,想请匠人定制一座绣架,不知可肯接活?”
陈允此时落魄,哪有不肯的?当即应承。丫鬟便取出一张图样,又道:“工料由我们备办,匠人只须用心制作。我家小姐说了,若做得好,另有重谢。”言罢留下定金,乘轿而去。
陈允看那图样,虽不及宫中样式繁复,却也清雅别致,当下打起精神,精心制作。十日后绣架完工,那丫鬟来取,十分满意,又邀陈允至府中,说小姐要当面道谢。
陈允本欲推辞,奈何丫鬟再三坚持,只得随行。曲曲折折来到一处宅院,但见粉墙黛瓦,庭院深深,不似寻常富户。丫鬟引他至花厅等候,不多时,环佩叮咚,香风细细,一位小姐在侍女簇拥下款款而来。
陈允不敢直视,偷眼观瞧,见这小姐身着淡绿罗裙,年约十七八岁,容貌竟与那日所买《月下仕女图》中人一般无二!他惊得呆了,怔怔说不出话。
小姐见他失态,掩口轻笑:“匠人不必多礼。那绣架我极喜欢,听闻匠人近来有些难处,这些银两聊表谢意。”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陈允这才回神,忙道:“小姐厚赐,小人愧不敢当。只是……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斗胆动问:小姐可曾让家人买过一幅《月下仕女图》?”
小姐闻言一怔,摇头道:“从未有过。”又奇道,“匠人何出此言?”
陈允见认错了人,满面通红,支吾着将买画之事说了。小姐听罢,沉吟片刻,道:“世间竟有这般巧事?可否将画取来一观?”
陈允应诺,忙回家取画。再返时,小姐在水榭中相候。她展画细观,忽然变色,追问道:“此画从何而来?”
陈允便将古董店之事说了。小姐凝神思索,喃喃道:“那家店……三月前已遭回禄之灾,店主葬身火海了。”
二人相对默然,均觉此事蹊跷。小姐又道:“实不相瞒,画中女子,与我容貌相似,却是我孪生姊姊。”
陈允大吃一惊。原来这小姐姓柳,小字如烟,其父柳公曾在朝为官,因直言获罪,贬谪岭南,途中病故。夫人哀伤过度,随之而去,唯留一双女儿。姊姊如云被舅父接去抚养,如烟则寄养在姑母家中。姊妹分离时年方七岁,此后音讯隔绝,算来已有十载。
如烟道:“姑母待我虽好,终是寄人篱下。今岁姑母去世,表兄欲将我许配给一纨绔子弟,我执意不从,这才搬出另居。日夜思念姊姊,却无处寻访,不意今日在画中得见。”
陈允见如烟泪光莹然,心中怜惜,脱口道:“小姐勿忧,小人愿效力寻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