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最后一抹灰蓝的光线沉入西山坳,小兴屯彻底被浓稠的夜色吞没。风停了,寒气却像无数条冰冷的蛇,顺着土墙缝隙、窗棂破洞,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户人家。家家户户的烟囱,稀稀拉拉地冒出几缕淡白的烟,很快就被寒气冻散在黑暗里。村子里静得吓人,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更添几分孤寂和萧索。
李家土屋里,那盏豆大的油灯又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下,气氛比昨夜更沉。老大劈了一天的柴,累得瘫在炕梢,呼噜打得震天响。老二削完土豆皮,又被他娘逼着把灶台擦了一遍,这会儿正烦躁地抠着指甲缝里的泥。老四冲干净身上的粪,掏了大半天猪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缩在炕角发呆。老六喂完鸡鸭,捡了几个蛋,正偷偷摸摸想藏一个,被他娘眼风一扫,吓得赶紧放回筐里。
赵春花默默地熬着糊糊。墙角瓦缸里的黍米,肉眼可见地又下去一小截。那点稀汤寡水的糊糊,盛在几个豁口的粗陶碗里,映着昏黄的灯光,照得人心里发慌。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着,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眼睛却忍不住瞟向灶台边那筐蔫土豆——那是明天的指望。
李凤兰没吃。她靠坐在炕沿,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她摊开手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还有两张小小的、印着字的票证:一张画着猪头,一张画着布匹。
十五块钱!一张肉票!一张布票!
这是她白天“骂”出来的“横财”!是那个叫“系统”的玩意儿给的!还有……三天寿命!她心里默算着:加上这三天,她还能活……两个月零六天?
这念头让她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把钱和票攥得更紧。这钱,烫手!来得太邪门!可这钱,又真他妈的是救命钱!
她看着炕上那几个饿得蔫头耷脑的孩子,看着赵春花那双冻裂的手,看着老大那身硬得像铁板的破棉袄……这点钱和票,像黑暗里唯一的一根火柴,微弱,却闪着灼人的光。
不能等!不能等这点黍米吃完,土豆啃光!那时候,就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油灯的火苗都晃了一下。
“娘……您……”赵春花吓了一跳,端着半碗糊糊不知所措。
“你们吃你们的。”李凤兰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赵春花担忧地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外头冷……”
“死不了!”李凤兰打断她,语气生硬。她走到炕边,拿起那件最厚实(也最破)的棉袄裹在身上,又扯了块破布把头脸包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看好家!看好孩子!谁问,就说我拉屎去了!”她丢下一句,拉开门栓,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她毫不犹豫地侧身挤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吱呀——”
破木门合拢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再看看桌上那点可怜的糊糊,心里都沉甸甸的。老大翻了个身,呼噜声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老二烦躁地踢了一脚炕沿。老四依旧木讷地发呆。老六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只有赵春花,抱着铁蛋,望着那扇门,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茫然。
李凤兰一头扎进冰冷的黑暗里。寒气像无数根针,瞬间刺透了薄薄的棉袄,扎进骨头缝里。她打了个哆嗦,把棉袄裹得更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
村子里黑灯瞎火,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昏黄的灯光从窗纸透出来,映出模糊的人影晃动。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脚下的路坑洼不平,好几次差点摔倒。她不敢走大路,专挑房后的小道和篱笆缝里钻。
去哪弄粮食?
供销社?关门了。就算开门,她那点钱和票,买不了多少,还扎眼!村里其他人?家家都紧巴,谁有余粮?就算有,谁敢大半夜卖给一个寡妇?传出去,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村西头的李满仓家。
李满仓爹,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疙瘩,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但嘴严,心也善。早年王大川还在的时候,两家关系不错,王大川还帮李满仓家修过房顶。最重要的是,李满仓家劳力多,日子相对宽裕点,应该能匀出点粮食。
深一脚浅一脚摸到李满仓家后墙根,李凤兰的心怦怦直跳,像揣了个兔子。她蹲在阴影里,侧耳听了听。屋里隐约传来碗筷碰撞声和低低的说话声。还好,还没睡。
她捡起一块小土,轻轻扔在李满仓家糊着旧报纸的后窗上。
“啪嗒。”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里的说话声停了。
李凤兰又扔了一块。
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李满仓爹那张布满皱纹、老实巴交的脸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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