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尾巴尖儿上,风刮得没那么硬了,可寒气还是像小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王六子王六子裹着件半新不旧的羊皮袄,袄面子油光发亮,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抄着手,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得半化的泥雪地,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朝着公社收购站那两间孤零零的土坯房走去。他脸上带着点笑模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着股山里人特有的机灵劲儿,心里头盘算着这回带来的山货能换几个钱。
收购站门口乱糟糟的,堆着些鼓鼓囊囊的麻袋、歪歪扭扭的箩筐,还有几捆干巴巴、叶子都掉光了的草药杆子。空气里飘着一股子混合了干草、土腥气、霉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儿的怪味,闻着有点呛鼻子。老赵正蹲在门槛里头,背靠着门框,叼着根铜锅旱烟袋,眯缝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地上几捆干巴得掉渣、连虫都不稀罕啃的柴胡根。老赵是收购站的老油条了,五十来岁,脸上沟壑纵横,像老树皮,一双小眼睛藏在深深的眼窝里,精光四射,见人三分笑,可那笑里总藏着点别的意思,像蒙了层油。
“哟,六子来啦?”老赵眼皮都没抬,吧嗒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里,声音含混不清,带着点懒洋洋的劲儿,“踩着饭点儿来的?我这刚想眯瞪会儿。”
“赵叔,您老辛苦!”王六子脸上堆着笑,凑近了点,一股子羊膻味混着寒气扑过去,“这不是惦记着您嘛,赶早不赶晚。您给掌掌眼,看看这回的货咋样?”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那布包洗得发白,边角都磨毛了。他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几根晒得干巴巴、但须子还算完整、品相勉强能入眼的野山参须子。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像捧着啥宝贝似的,递到老赵眼皮子底下。
老赵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布包,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随意地扒拉了两下那几根参须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嗯,还成。比上回你拿来那几根‘耗子尾巴’强点,好歹……嗯,像个灯台样儿了。”他顿了顿,把烟袋锅子在磨得油亮的鞋底上“梆梆”磕了两下,磕掉烟灰,“不过六子啊,”他抬起眼皮,小眼睛在王六子脸上扫了一圈,“你这路子……还是窄了点啊。光指着这点参须子、野蘑菇、榛子核桃的,能挣几个大子儿?糊口都紧巴吧?买斤盐都得掂量掂量吧?”
王六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了,带着点讨好的意思:“赵叔,您老见多识广,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给指点指点呗?咱这山沟沟里,除了这些土坷垃里刨出来的玩意儿,还能有啥值钱货?您给指条明路,侄儿我记您一辈子好!”
老赵那双小眼睛在王六子脸上扫了一圈,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他左右瞅了瞅,见门口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那声音像蚊子哼哼,却又带着股勾人的劲儿:
“六子,你小子脑瓜子活泛,是块料,叔跟你说点实在的。城里头……现在可不一样喽!天翻地覆喽!”
“咋……咋不一样了?”王六子心里一动,耳朵竖了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城里人现在……稀罕啥?”老赵又吧嗒了一口烟,烟雾喷在王六子脸上,带着股呛人的旱烟味,“稀罕个‘野’字!稀罕个‘稀罕’!稀罕个‘地道’!”
“野……稀罕?地道?”王六子有点懵,挠了挠冻得发红的耳朵,“赵叔,您说明白点,我这山里人,脑子笨。”
“笨!”老赵拿烟袋锅子虚点了他一下,差点戳到他鼻子,“野山参!真正的野山参!不是你这点须须!要年头足的,品相好的!根须齐全,芦碗密实,最好带点‘珍珠疙瘩’的!那才叫玩意儿!还有……”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又吸了口烟。
“还有啥?”王六子急得心痒痒。
“鹿茸角!”老赵吐出烟圈,小眼睛里闪着贼亮的光,“新鲜的!带血的!刚锯下来没多久的鹿茸角!那玩意儿……啧啧啧……”他咂吧着嘴,像是在回味啥美味,“那才叫真金白银!城里头那些有钱的主儿,穿金戴银的,还有那些大门脸的大药铺子,老字号,抢着要!那价钱……嘿!”他猛地一拍大腿,“说出来吓死你!比你这点山货蘑菇,翻着跟头往上窜!十倍的利都是少的!”
王六子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撞得他心口发麻。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野山参?鹿茸角?这玩意儿他知道啊!后山老林子里,人迹罕至的深沟老峪,不是没有!他爹活着的时候,还念叨过早年见过碗口粗的老参,见过成群的梅花鹿。可那玩意儿……难弄啊!风险大着呢!老林子深不见底,野牲口多,黑瞎子、野猪、狼,哪样都不是善茬。还有……还有政策,现在这玩意儿管得严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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