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丫被母亲抱着，哭声小了些，却依旧抽抽噎噎，小脸埋在母亲颈窝里，肩膀一耸一耸。
王小菊也松开了母亲，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走到王小芬面前。她看着姐姐哭红的眼睛，看着小外甥女哭花的小脸，看着小石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心口像被刀绞一样疼。
“姐……”王小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春丫柔软的头发，“春丫乖……不哭了……小姨……小姨去北京……给你买……买糖吃……”
她又蹲下身，看着小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石……你是男子汉……要……要照顾好娘……照顾好妹妹……”
小石用力地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猛地扑进王小菊怀里，小胳膊死死抱住她的脖子，声音带着哭腔：“小姨……你……你早点回来……”
王小菊紧紧抱住小石，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陈建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巨大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王小菊的肩膀，声音低沉而郑重：“小菊，到了北京，安心学习。家里……有我和你姐。”
他又转向李凤兰，深深看了一眼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婶子，您多保重。我们安顿好了，就回来看您。”
李凤兰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浑浊的老眼，看看哭成一团的女儿和外孙，看看即将远行的小女儿，再看看即将离去的陈建国一家……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穿过破洞般的悲鸣。
“嘀——嘀——！”
远处，传来长途汽车刺耳的喇叭声。一辆灰扑扑的长途客车，卷着尘土，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停在村口。
人群一阵骚动。
“车来了！车来了！”
“小菊！快！车来了！”
王小菊猛地一震！她松开小石，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母亲，看了一眼红着眼圈的兄嫂，看了一眼抱着春丫哭泣的姐姐，看了一眼沉默的陈建国，又看了一眼远处攥着油纸包、欲言又止的六哥王六子……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挺直了瘦削的脊梁！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脆弱和悲伤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取代！她猛地转身，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大步朝着车门走去！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
“小菊——！”李凤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枯瘦的手徒劳地伸向女儿的背影！
“妹子——！”王六子终于喊了出来，攥着油纸包的手猛地抬起，又颓然放下！
“小姨——！”小石带着哭腔的喊声！
春丫的哭声更加响亮！
王小菊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踏上了那辆摇晃的客车。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哭喊和目光。
几乎同时，陈建国也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王小芬抱着还在抽泣的春丫，牵着小石，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兄嫂，红着眼圈，钻进了车里。小石趴在车窗上，小手用力拍打着玻璃，小脸紧贴着，眼泪无声地流淌。春丫也把小脸贴在车窗上，泪眼婆娑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姥姥和村口的人群。
吉普车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卷起一股尘土。
客车也缓缓启动，发出沉闷的喘息，朝着村外驶去。
村口的老榆树下，只剩下李凤兰佝偻的身影，像一截被风干的枯木。她枯瘦的手还伸向远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两辆卷着尘土、朝着不同方向驶去的车影——一辆是灰扑扑的长途客车，载着她最小的女儿，驶向遥远的、未知的北京；一辆是半旧的绿色吉普，载着她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驶向几十里外的县城。
尘土飞扬，渐渐模糊了视线。
两辆车，一南一北，在秋阳高照的村口土路上，分道扬镳。
带走了她的骨肉，也带走了这个家最后的圆满。
只剩下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村口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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