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过李家院墙头枯黄的蒿草,带着哨音,卷起地上薄薄的雪沫子。天刚蒙蒙亮,灰蓝的天幕沉沉压下来,星子还没褪尽。屯子口的土路上,那辆半旧的绿色吉普车,引擎盖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像头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远行。
车旁,挤满了人。左邻右舍,沾亲带故的,都裹着厚厚的棉袄,抄着手,跺着脚,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片。议论声、叮嘱声、叹息声,混杂着寒风刮过光秃树杈的呜咽,交织成一曲低沉而嘈杂的送别乐章。
陈建国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深蓝干部服,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稳,正和前来送行的赵有田队长、老叔几个汉子低声说着什么。他枯黑的大手,用力拍了拍王大柱的肩膀,又握了握王六子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托付和告别。
王小芬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春丫,站在车门前。她深陷的眼窝里,水汽氤氲,眼圈红得厉害,枯黄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她身上穿着那件半新的碎花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昨晚她连夜烙的、还带着余温的苞米面饼子。
王二强媳妇赵春花抱着刚会咧嘴笑的小儿子,眼圈也红红的,把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咸菜丝塞进王小芬手里:“三姐……路上……垫吧垫吧……省城的饭……怕不合口……”
王大柱媳妇把一个小布包塞进王小芬的棉袄口袋,声音哽咽:“小芬……这……这是几个煮鸡蛋……热乎的……路上……给孩子吃……”
王小芬低着头,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在打转,喉咙里像堵了滚烫的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用力点着头。春丫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胳膊死死搂住母亲的脖子,小脸埋在母亲颈窝里,肩膀一耸一耸。
“春丫乖……不哭……不哭……”王小芬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枯黑的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深陷的眼窝里,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女儿柔软的头发上。
就在这时,李凤兰一步一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的身影在清冷的晨光里显得异常单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光芒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枯黑的手里,攥着那双昨晚王小芬捧给她的、深青色棉布面的千层底布鞋。
她走到王小芬面前,静静地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看着外孙女哭花的小脸。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
“娘……”王小芬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汹涌,声音带着巨大的哽咽和不舍,“春丫……春丫去省城……上学……是……是好事……可……可我……我舍不得……舍不得您……舍不得……家……”
“傻话!”
李凤兰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瞬间压过了王小芬的哽咽和春丫的哭声!她浑浊的老眼锐利如刀,直直刺进女儿泪眼婆娑的眼底!
“闺女外孙的前程——要紧!”
“省城!好学堂!好前程!”
“窝在这山沟沟里——能有啥出息?!”
“舍不得?”
她的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擦女儿的眼泪,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力道,重重地、推在王小芬的后背上!
“上车!”
这一推!力道之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王小芬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愕和委屈!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春丫,脚步踉跄着,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推着,身不由己地撞开了吉普车的后车门!
“娘——!”王小芬失声尖叫!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猛地回头!枯黄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悲伤和巨大的不舍!她看着风雪中母亲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那双浑浊却锐利如刀的老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撕裂般的绝望声响!
“哭啥!”李凤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女儿,声音嘶哑低沉,却字字如铁,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省城的路——宽!”
“省城的天——高!”
“带着春丫——好好走!”
“家里——有你哥!有你嫂!”
她枯黑的手指,极其用力地、指向灶房的方向,又猛地指向吉普车!
“常写信——!”
“报平安——!”
“听见没——?!”
“呜……”王小芬死死咬着下唇,枯黄的脸因为巨大的悲伤和强忍的哭泣而扭曲变形,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看着风雪中母亲佝偻却挺直的脊梁,看着那双浑浊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不舍和一种被强行推开的委屈,像两把钝刀子,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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