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春末,汴梁城裹着层蜜色的薄雾,垂丝海棠将御街染成绯红云霞。蔡攸踏着晨露而来,新赐的紫袍绣着金线蟒纹,在海棠花雨中翻飞如浪。他指尖摩挲着夜光杯上温润的祖母绿,望着宣和殿檐角垂落的铜铃,琉璃杯中流转的幽光,正与廊下蟠龙吞珠的朱漆柱交相辉映。十八岁补为郎官那日,父亲蔡京在相府书房说的 “权力如弈棋”,此刻化作他眼底燃烧的火焰 —— 与其做父亲棋盘上的卒子,不如成为执棋人。
彼时赵佶醉心于艮岳的玲珑奇石,与米芾、王黼在烟雨阁中拓印《淳化阁帖》。蔡攸却将目光投向市井江湖。他派心腹扮作行脚商人,深入扬州瘦马巷寻访失传的《百戏秘谱》,又以茶马互市为名,在泉州港迎接波斯商队。三个月后,宣和殿内狮吼震天,西域驯兽师的银鞭劈开檀香烟雾,猛虎踏着火焰跃上高台;波斯魔术师念动咒语,青花瓷碗中涌出汩汩清泉,瞬间凝成冰雕牡丹。蔡攸垂首立于丹墀之下,余光瞥见赵佶脖颈前倾,金丝冠上的东珠几乎要坠入玉盏。上元夜那场 “星绘江山”,他特意从高丽购来夜光硝石,当《千里江山图》在夜空徐徐展开,赵佶激动得打翻鎏金香炉,香灰落满蔡攸伏在青砖上的脊背,他却笑得比烟花更艳。
尝到甜头的蔡攸如同淬毒的匕首,在枢密院织就密网。每当弹劾奏章送至御前,次日便能在御史台后院看到抄家的皂隶。某次在文德殿,谏议大夫举着账本怒斥他私吞盐引,蔡攸突然扯开衣襟,朱砂绘制的北斗七星在龙纹官服下若隐若现。“臣夜夜在天章阁焚香作法,以血肉之躯为陛下镇住西北煞气!” 他声泪俱下时,额间冷汗混着朱砂,在金銮殿地砖上晕开暗红的花。赵佶亲手为他披上鹤氅,命人将这场 “忠君壮举” 绘成壁画,而满朝文武看着他衣摆下露出的玄色蟒纹,噤若寒蝉。
权力的毒酒腐蚀着蔡氏父子。蔡京在太师府批改公文时,常发现儿子安插的眼线藏在墨锭夹层里的密信。当蔡攸将茶税银偷偷运往艮岳工地,老宰相颤抖着手指抚过《清明上河图》里的汴河商船,突然抓起御赐青瓷盏砸向案头。瓷片飞溅时,他恍惚看见画中百姓化作流民,而蔡攸正站在画外,用夜光杯接住坠落的碎片。最惊心的是那场病榻前的 “探病”,蔡攸端着药碗,看着父亲凹陷的眼窝里游动的阴影,喉结上下滚动 ——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父亲颈间暴起的青筋,竟与宣和殿蟠龙柱上的纹路别无二致。
朝堂上,官员们将玉带翻来覆去地穿换,今日系蔡京赏的荔枝纹玉带,明日换蔡攸赐的流云纹。西北军营里,士兵们嚼着混着石子的军粮,铠甲上的锈斑比西夏箭伤更狰狞;黄河决口处,灾民们用尸体筑起临时堤坝,而宣和殿内,蔡攸正将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缓缓展开。夜光杯里的美酒晃碎了画中美人的眉眼,也晃碎了大宋江山最后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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