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元年的建康宫,琉璃瓦在烈日下熔铸成一片流动的金河,朱红宫墙爬满了紫藤萝的虬枝,那些深紫色的花瓣坠落时,总像无声碎裂的朝珠。当一声婴儿啼哭如碎玉落地般划破紫极殿的寂静,宦官们捧着鎏金襁褓疾行的身影,在回廊投下忽明忽暗的碎影 —— 这个被命名为萧宝卷的婴孩,降生在南齐最辉煌也最诡谲的权力漩涡中心,脐带血里都混着龙涎香与铁锈的气息。
他的生母刘惠瑞,那位曾以温柔眼眸抚慰东宫寂寥的良娣,在他刚学会蹒跚迈步时便化作了奉先殿里一抔冷灰。乳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走过长信宫,檐角铁马在风中呜咽如泣,廊下铜鹤的倒影被月光拉长,像要缠住这孩子纤细的脚踝。彼时得宠的潘妃正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她伸出蔻丹点染的纤长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孩皱起的眉头,金步摇在鬓边叮咚作响,从此,这个缺失生母庇护的皇子,便在潘妃的寝殿里开始了被云锦与蜜饯包裹的童年。潘妃视他为固宠的筹码,对其顽劣行径百般纵容,连他撕毁太傅奏章时飞溅的纸屑,都被笑称为 “稚子撒下的琼花”。
东宫的书房永远飘着松烟墨与安息香的馥郁,太傅摇头晃脑讲解《论语》的声音,像漏了风的陶埙般单调。萧宝卷总是缩在嵌螺钿的紫檀木椅角落,身上的云锦蟒袍被他揉得如同腌菜,领口歪斜地敞着,露出颈间挂着的长命锁,那锁上的鎏金被他啃得斑驳。当太傅用象牙戒尺点着竹简点名时,他涨红的脸颊像熟透的石榴,喉头滚动半天才挤出几个含混的音节,像被捏住喉咙的雏雀,惹得同窗皇子们捂住嘴偷笑,袖口露出的玉佩碰撞出细碎的嘲笑声。久而久之,他索性将书卷扔在地上,用绣着盘龙的锦靴碾踩着那些方正的汉字,墨汁在青砖上洇开,仿佛一幅被践踏的江山图。有次太傅强逼他临摹字帖,他竟抓起砚台泼了满纸墨汁,看着那团混沌的墨渍在宣纸上蔓延如乌云,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罐破摔的快意,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雨燕。
每当更夫敲过三更,铜壶滴漏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萧宝卷的眼睛却亮得像两簇跳动的鬼火。他悄悄溜出寝殿,身后跟着几个被他用蜜饯收买的侍卫,每人手里举着的松明火把,将影子投在宫墙上,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火光舔舐着冰冷的宫墙,将回廊下的蛛网照得如同缀满碎钻的纱幔,梁上积尘在光柱里翩跹起舞。“这边!” 他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口吃的毛病在此刻竟奇迹般消失,声音像淬了蜜的石子。侍卫们搬开沉重的樟木箱,惊扰了栖息在角落的鼠群,那些黑黢黢的影子在火光中四散奔逃,尾巴扫过瓷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萧宝卷追在最前面,锦靴踩过地上的灰尘与蛛网,发出簌簌的声响,笑声在空荡的宫苑里回荡,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翅膀带起的风卷落几片沾着露水的梧桐叶。
这样的 “狩猎” 常常持续到寅时,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像被打翻的牛乳泼在靛青绸缎上,他才带着一身汗味和满袖尘土回到寝殿。侍女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时,总能看见他趴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榻上,手里还攥着根粘了鼠毛的草绳,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像落了层碎钻。
彼时的皇帝萧鸾正忙于铲除异己,紫宸殿的烛火常常彻夜不熄,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奏章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内侍偶尔提及二皇子深夜捉鼠的荒唐事,他也只是皱皱眉头,挥手让其退下 —— 在皇权更迭的惊涛骇浪中,一个皇子的顽劣不过是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涟漪。这份疏于管教,如同给萧宝卷的放纵添了柴薪,让他骨子里的野意在东宫疯长。他开始在御花园里驱赶朝臣,玉带碰撞的脆响混着他的呼喝声;用弹弓打碎尚书省的窗棂,玻璃碎裂的声音像冰棱坠地;甚至模仿市井小贩的吆喝声在宫道上奔跑,惊得驮着奏章的马匹扬起前蹄,银铃般的嘶鸣震落了海棠花瓣。东宫的太傅们摇头叹息,花白的胡须在胸前颤抖,却无人敢真正约束这位被潘妃护在羽翼下的皇子,她鬓边的珍珠流苏,总能在关键时刻挡回所有规劝。
当萧宝卷第一次用雕花弓箭射穿廊下悬挂的宫灯,绢布灯罩燃成一团火球坠落时,飞溅的火星落在他仰起的脸上,像吻过的朱砂痣。那双本该映照圣贤书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桀骜与躁动,像困在金笼里的幼狼,正用爪子一遍遍挠着命运的栅栏。这颗在深宫诡谲与纵容溺爱中滋长的 “怪胎”,正沿着偏离轨道的方向,一步步走向无人能预料的未来,身后拖曳着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印在南齐王朝日渐腐朽的地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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