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元年七月己酉日的建康宫,像是被一层浸了墨的素纱裹住了。太极殿的鸱吻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殿门悬着的白幔被穿堂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素服人影 —— 宗室诸王垂首而立,衣摆扫过金砖地时几乎发不出声响;内侍们捧着白烛的手微微发颤,烛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腕间积成小小的白团;连阶下的梧桐都似懂人事,叶尖垂着昨夜的冷露,风过处簌簌落下来,倒像是谁没忍住的抽噎。
齐明帝萧鸾的梓宫停在殿中最显眼的位置,樟木棺身被描金云纹裹着,前设的青铜鼎里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蜿蜒着往梁上飘,却驱不散满殿的死寂。可这死寂里,偏生有一处格格不入的角落。
萧宝卷斜倚在东暖阁的朱漆栏上,手里转着颗刚剥好的荔枝,指腹蹭着果皮上的凸起纹路。他眼尾扫过太极殿的方向,嘴角撇出点不耐烦的弧度 —— 那口棺材堵在殿中央,害得他昨日约了侍卫玩弹弓射雀都没尽兴,隔着几重宫墙总觉得有人盯着,玩到一半就没了兴致。
“去催催,” 他把荔枝核往廊下一丢,砸在青砖上弹了弹,“那棺材到底要放到什么时候?再摆着,我看连西池的荷灯宴都要错过了。”
身旁的小黄门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礼部说…… 说按祖制得停三个月呢。”
“祖制祖制,就知道提祖制。” 萧宝卷抬脚踢了踢廊柱,靴底蹭过雕花木纹,“我爹生前最烦这些虚礼,他要是醒着,指不定还嫌摆久了占地方。”
这话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孝嗣提着朝服下摆闯进来,花白的胡须都在抖,进殿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到萧宝卷面前,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老臣的声音带着哭腔,额角抵着金砖,能看见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先帝梓宫乃国本所系,停灵三月是让诸侯万国尽礼,是彰显我大齐的孝道啊!陛下刚承大统,若是坏了礼制,外邦会笑我朝无规矩,宗室也会寒心啊!” 他说着抬起头,浑浊的眼里满是血丝,双手死死攥着朝服前襟,指节泛白,“臣请陛下三思!”
萧宝卷皱着眉往后缩了缩,被他这阵仗闹得有些烦躁。他瞥见廊外几个侍卫正偷瞄,忽然觉得失了面子,抬腿想踹人,可手刚抬起来又顿住了 —— 上周辅政大臣们还在朝堂上念叨 “陛下需得重威仪”,他指尖捻了捻,终究只是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那就…… 再摆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徐孝嗣还想再说,却见新帝已经转身往暖阁里走,靴声踏在地毯上闷闷的,背影里全是敷衍。老臣望着那抹明黄背影,喉间涌上股腥甜,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谢陛下……”
可这暂时的妥协,不过是萧宝卷荒唐行径的开端。
灵堂里的白烛换了一批又一批,烛芯积起寸长的烛花,映得供桌上的素果都褪了鲜亮。每日卯时,宗室子弟和文武百官都得排班进殿哭灵,哭声从殿门漫出来,缠在宫墙的藤蔓上,连风都带着苦味儿。
萧宝卷却总在这时候 “恰好” 喉咙痛。
他要么缩在偏殿里摆弄新做的鎏金弹弓,听着殿外传来的哭声就皱眉:“吵死了,拿块锦帕来堵耳朵。” 要么就靠在榻上啃蜜饯,见内侍来请,便懒洋洋地指了指喉咙:“疼得厉害,哭不出来,你们去吧。”
侍立在旁的王晏实在忍不住,低声劝道:“陛下,群臣都在殿外等着,您哪怕…… 哪怕稍作姿态也好。”
萧宝卷把蜜饯核吐在银碟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姿态?我喉咙真疼,难不成要我咳着哭?” 他忽然眼睛一亮,起身往殿外走,“算了,去看看吧,省得你们总啰嗦。”
他刚走到灵堂门口,就撞见太中大夫羊阐哭着往里冲。羊阐是个秃子,平日里总戴着顶厚厚的纱帽遮掩,此刻悲从中来,哭得浑身发抖,跪在灵前磕头时用力过猛,纱帽 “呼” 地一声飞了出去,露出光溜溜的头顶,在烛火下亮得晃眼。
满殿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光头上。
萧宝卷先是一愣,随即捂着肚子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撞来撞去,惊得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他指着羊阐,转头对身边的侍卫说:“你们看,这只大秃鹫,怕是从哪座山飞下来的?跑到这儿来嚎丧,是想啄两口供品吗?”
羊阐正哭得肝肠寸断,闻言猛地抬头,光头上的汗珠混着泪水往下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满朝文武都僵在原地,有人手里的哭丧棒 “啪” 地掉在地上,有人下意识地去捂嘴,却挡不住眼里的震惊 —— 新帝的笑声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脊背发寒。
徐孝嗣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望着萧宝卷那张带着稚气的笑脸,忽然觉得殿里的安息香闻着像极了催命的烟,而那口停在中央的梓宫,仿佛正无声地叹息着,预示着这个王朝即将到来的风雨。
喜欢奇葩皇帝合集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奇葩皇帝合集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