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帅府的教坊院总飘着松烟墨与琴弦香混合的气息。那年暮春,五岁的李存勖穿着件月白锦袍,正趴在母亲曹氏膝头,看乐师调试紫檀木琵琶。廊外的紫藤花垂落如紫色瀑布,花瓣偶尔飘进窗棂,落在琴弦上被拨弄的指尖弹开,惊起细碎的香风。
乐师正弹着支《霓裳羽衣》的残谱,指尖在丝弦上流转,琴音时而如流水过石,时而如珠落玉盘。曹氏轻摇着团扇,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节拍轻轻晃动,李存勖却忽然皱起眉头,小手指着琴弦:“不对。”
满座宾客都笑了,汾州刺史刚要打趣这黄口小儿,却见李存勖从母亲膝上滑下来,趿着虎头鞋跑到乐师面前:“这里的调子错了,该往高处走,像黄莺飞过墙头时的叫声。” 他踮着脚够琴弦,锦袍的下摆扫过乐师的膝头,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乐师捋着胡须笑:“小郎君莫不是听错了?这可是宫廷传下来的谱子。”
恰逢李克用巡营归来,听闻此事便掀帘而入,玄色战袍上还沾着演武场的尘土。“我儿竟懂音律?” 他将铁盔往案上一放,盔缨扫过果盘,滚出几颗蜜饯,“王乐师,你再弹一遍,故意错几处给这小子听听。”
乐师重整琴弦,指尖落下时故意将三弦的音高降了半分,原本清脆的乐句顿时变得滞涩,像被寒风吹哑的雀鸣。刚弹到第三句,李存勖突然从曹氏怀里挣脱,光着脚跑到乐师面前,小手揪住他花白的胡须,奶声奶气却异常笃定:“这里错了!该如黄莺绕树,转着圈往上飞,你弹得像寒鸦噪林,直着嗓子往下掉!”
他说着还踮起脚,小手指在琴弦上虚按几下,虽不成调,却恰好指出该升调的位置。乐师愣住了,手僵在弦上,廊外的紫藤花瓣恰好落在他手背上,惊得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克用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好!好个知音神童!” 李克用哈哈大笑,一把将李存勖举过头顶,铠甲上的冰棱蹭得小儿脖颈发痒,“我李家儿郎,不光能骑马射箭,还懂这阳春白雪!”
满座宾客纷纷起身赞叹,有人举杯道:“令郎这等天赋,怕是师旷转世!” 曹氏笑着拢了拢儿子散乱的衣襟,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 —— 方才揪乐师胡须时,这小家伙的脸憋得通红,此刻却仰着头,眼睛亮得像缀在黑丝绒上的星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三日便传遍河东。有老乐师特地从代州赶来,抱着祖传的七弦琴求见,故意在《梅花三弄》里掺了个不和谐的泛音,李存勖隔着屏风都能准确指出:“是第三根弦,像冰面裂了道缝。”
从此,晋阳城里的乐师们再不敢在帅府掉以轻心。每当李存勖穿着虎头鞋出现在教坊院,他们调弦时总要多试几遍,生怕被这五岁小儿听出破绽。而李克用有时会故意在宴会上考他,命乐师杂弹几曲,李存勖总能闭着眼睛说出哪处像 “山泉跳石”,哪处似 “孤雁掠湖”,说得兴起时,还会拽着父亲的衣袖,要他用马鞭当琴弓,在铠甲上敲打出节奏来。
那年深秋,教坊院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李存勖踩着金黄的叶子,看乐师修复一张断了弦的琵琶。他忽然指着琴身说:“这里的木纹,像极了《广陵散》里的杀伐声。” 乐师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叹 —— 这孩子哪里是知音,分明是把整个天地都当成了琴弦。
多年后,当李存勖在洛阳宫的戏台上挥舞长枪时,或许偶尔会想起晋阳教坊的那个午后。紫藤花落在琴弦上,母亲的团扇摇出细碎的风,而他揪着乐师的胡须,用稚嫩的声音,为自己传奇的一生,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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