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四年的暮春,中军帐内的烛火彻夜未熄。沙盘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旗,红色代表晋军,黑色代表吴军,黄河与淮河的走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李存勖穿着半旧的铠甲,却没系头盔,发髻上还别着支玉簪 —— 那是昨日杨婆儿送他的戏具。
“吴国占据江淮富庶之地,近年屡屡犯我边境,” 郭崇韬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的寿州城,甲胄上的霜花簌簌掉落,“如今其国主新丧,幼主继位,正是伐吴的最佳时机!” 帐内的将领们纷纷附和,李嗣源甚至已备好了粮草清单,上面的数字足以支撑半年战事。
李存勖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玉簪,忽然看向帐外候着的伶人:“这事你们怎么看?”
景进正捧着件新做的戏袍 —— 那是为《破吴记》准备的道具,闻言赶紧上前,脸上堆着惯有的笑:“陛下,演戏讲究个天时地利,打仗想必也一样。臣看这春日里,花草繁盛,正是排新戏的好时候,动刀动枪的多煞风景。”
“说得是!” 杨婆儿跟着帮腔,他刚学会几套新唱腔,正想在教坊司露一手,“若是打起来,教坊司的伶人说不定要被拉去充军,那新排的《长生殿》可就演不成了。” 伶人们纷纷点头,有的担心戏服被征用,有的怕排戏的时辰被耽误,七嘴八舌都是反对的声音。
李存勖拍了下手:“既然如此,就投票决定吧!同意打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
将领们惊得目瞪口呆。李嗣源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陛下!军国大事岂能如儿戏?这些伶人连弓都拉不开,怎懂战策?”
“你懂?” 李存勖斜睨着他,玉簪在指间转得飞快,“当年柏乡之战,若不是朕用军乐鼓气,你们能赢?伶人的话,说不定比你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更中听。”
投票的结果毫无悬念。伶人们齐刷刷站到右边,连捧着戏服的小杂役都踮着脚凑过去;左边只有寥寥几个武将,显得格外孤立。李存勖看着这场景,朗声宣布:“众伶之意,就是天意!伐吴之事,暂且作罢!”
“陛下!” 郭崇韬气得浑身发抖,战袍的前襟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臣等浴血奋战数十年,才换来今日的疆土,怎能因伶人几句话就放弃大好时机?” 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刃在烛火下映出寒光,“若陛下执意如此,臣愿单枪匹马闯寿州城,死战不休!”
“放肆!” 李存勖将玉簪往案上一拍,簪子断成两截,“朕说不打就不打!你们这些武夫,除了杀人还会做什么?景进,明日把《破吴记》的戏服烧了,省得他们总想着打仗。”
景进应声时,帐内忽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 —— 李从珂(他刚从边疆调回,还带着未愈的箭伤)将腰间的佩刀狠狠摔在地上,刀刃崩出个缺口。“我等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竟不如伶人一句话!” 他指着伶人们,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这江山是用将士的血换来的,不是你们唱出来的!”
将领们被他的举动点燃了怒火。李嗣源将粮草清单撕得粉碎,纸片像雪片般落在沙盘上;有个年轻校尉甚至把头盔砸在地上,铜盔与金砖碰撞的声音震得烛火摇晃。帐内顿时一片狼藉,兵器的碎裂声、怒骂声与伶人们的惊叫声混在一起,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李存勖却转身走向景进,拿起那件绣着龙凤的戏袍:“别理他们。明日教坊司排《太平乐》,你们都要穿新戏服。” 他甚至没看地上的碎刀,仿佛那些钢铁的悲鸣,远不如丝线的光泽重要。
将领们看着皇帝与伶人离去的背影,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郭崇韬捡起地上的断簪,那截玉簪在他掌心冰凉刺骨。他想起李克用临终前咬着他的手说 “莫让伶人乱政”,如今想来,字字都成了谶语。
消息传到军营,士兵们正在擦拭的兵器 “叮叮当当” 掉了一地。有个老兵把枪尖插进泥土里,枪杆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当年跟着陛下打幽州,我断了三根肋骨,如今他却听戏子的话不打仗了…… 这兵,还不如不当!” 年轻的士兵们默默点头,眼里的火焰一点点熄灭。
而教坊司里,伶人们正忙着排练新戏。景进穿着华贵的戏袍,唱着 “四海升平,万方来朝”,引得李存勖连连叫好。他们不知道,那些被摔碎的兵器,正像一道道伤口,刻在晋军的心上;他们更不知道,当吴国趁机加固城防、招兵买马时,后唐的疆土上,已经埋下了覆灭的种子。
几日后,边境传来急报:吴军趁晋军按兵不动,偷袭了淮北三镇,掠夺粮草无数。信使跪在宫门前,血染的战报浸透了泥土,却被景进以 “惊扰排戏” 为由拦在宫外。
李存勖得知消息时,正在给杨婆儿的新戏服题字。他只是皱了皱眉:“不过丢了三个镇,等朕排完这出戏,再派兵夺回来便是。” 毛笔在丝绸上划过,留下 “太平” 二字,墨迹未干,仿佛还在嘲笑这荒唐的太平。
帐内的沙盘依旧立着,只是上面的小旗渐渐蒙了尘。郭崇韬每次路过,都会对着寿州城的方向长叹 —— 那里曾是他少年时立志要攻克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而那些伶人,还在日复一日地排着歌颂太平的戏文,用丝竹声掩盖着边境的烽火,直到有一天,战火真的烧到了洛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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