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钦差行辕。
帅帐之内,烛火摇曳。
两份文书摊开在周培公面前的案几上。
一份是捷报。
一份是伤亡统计。
赵良栋的捷报上,字迹潦草,透着仓皇。“毙敌近百,焚毁其坐骑辎重,逆酋李铁牛仅以身免”。
周培公的手指,点在另一份文书上。
那上面是己方触目惊心的数字。
死八十七。
伤六十九。
一百五十六名大清的精锐士卒,折在了那处无名的山谷。
他未能全歼那支百人队。
他让李铁牛逃了。
却付出了近乎两倍的伤亡。
周培公的面部肌肉绷紧,青筋在额角跳动。
他想到了那些伤兵营里传来的哀嚎。
想到了那些被三棱军刺捅穿的身体。
伤口无法缝合,血流不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一种寒意从他的脊椎骨升起。
“废物。”
周培公吐出两个字。
跪在地上的赵良栋身体一颤。
“一群废物。”
周培公抓起那份捷报,起身,走到赵良栋面前。
纸张被他狠狠砸在赵良栋的脸上。
“损兵折将,让李铁牛跑了。”
“这就是你的捷报?”
“你还有脸写这两个字?”
赵良栋的头盔磕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汗水浸湿了发根。
“提督大人息怒。”
“末将……末将无能。”
“那汉狗的火器太过凶猛,闻所未闻。”
赵良栋的声音在发抖,他试图解释,试图为自己的惨败寻找理由。
“他们拉开距离用火铳射击,我们冲上去,他们就用手雷轰炸。”
“好不容易贴近了,他们又拿出了那种毒刺。”
“一捅一个血窟窿,根本堵不住,沾上就死,碰上就亡。”
“弟兄们……弟兄们是真的怕了。”
“末将已经尽力了。”
周培公的靴子,停在赵良栋的眼前。
“尽力?”
“本督调给你的是大清最精锐的绿营兵,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不是让你拿去跟汉军换命的。”
周培公的胸膛剧烈起伏。
“本督要的是李铁牛的人头,是汉王李信麾下大将的人头。”
“不是你的借口。”
“滚下去。”
“滚回你的军营,整顿兵马,准备攻城。”
“再有任何纰漏。”
“本督就用你的脑袋,去祭奠死去的弟兄。”
“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赵良栋如蒙大赦,身体却抖得更厉害。
“嗻。”
“嗻。”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狼狈地爬起,不敢抬头看周培公一眼,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帅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夜风。
周培公回到案几后,颓然坐下。
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眉心。
指尖传来一阵阵的抽痛。
与汉军交战至今,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沉重的无力。
李信的军队,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触碰,都让他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
帐内的一处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分离出来。
来人一身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脸上惨白的面具,在烛火下反射出幽光。
粘杆处。
皇帝的耳目。
黑衣主事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木匣。
“大人,京师八百里加急。”
“皇上密旨。”
周培公身体一震,所有的疲惫瞬间消失无踪。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下。
亲手接过那个并不算沉重,却让他感到千钧之重的木匣。
“咔哒。”
机括打开。
周培公从匣中取出一卷用黄绫包裹的丝绸卷轴。
他展开卷轴。
康熙皇帝那熟悉的,带着朱砂印记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培公吾卿:”
“河西战报,朕已详览。”
“卿以锁链困敌,以猎杀扰敌,步步为营,此乃老成谋国之策。”
周培公的手指,抚过这几行字。
皇帝没有怪罪他。
皇帝理解他的战术。
“虽有小挫,然大局未失。”
“今十万天兵云集于黑水城下,破城在即,朕心甚慰。”
“望卿勿负朕望,一鼓作气,犁庭扫穴。”
“生擒李信,献俘阙下。”
“则卿之功,当彪炳史册。”
“朕在京师,静候佳音。”
周培公的眼眶有些发热。
君王的信任与期待,穿过千里河山,抵达他的面前。
他继续向下看。
“另。”
一个“另”字,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明珠、索额图等朝中大臣,屡次上奏,言河西之战糜饷过巨,损兵折将,久攻不下。”
“更有人疑卿养寇自重,欲效仿前明之将帅。”
周培公的指节收紧,黄绫卷轴被他捏出了褶皱。
明珠。
索额图。
这些政敌,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攻击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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