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踏着傍晚的余晖回到家属院,周身的气压比离营时更低了几分,仿佛将训练场上的肃杀也一并带了回来。陈大川跟在他身后半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那混合着气愤与担忧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吉普车引擎的余温似乎还在空气中弥漫,刚才在回程路上,陈大川终究是没憋住,含混地、挑着字眼儿地,把这两天在家属院里隐约飘荡的那些话,零碎地递到了团长耳边。什么“来路不清不楚”,什么“看着娇滴滴的,指不定怎么缠着陆团长”,甚至更不堪的“小小年纪就会勾人”……词汇隐晦,但那指向的意味,却像淬了毒的针,直指那个被团长安置在宿舍里,纯净得不像尘世中人的小姑娘。
陆景渊当时没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背,关节处微微泛白,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那双惯常深邃锐利的眼眸,透过前挡风玻璃,仿佛能穿透时空,直视那些躲在屋檐下、灶台边嚼舌根的源头。陈大川立刻噤若寒蝉,心里却明白,团长什么都清楚了。
“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宿舍木门,室内的安静与院外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格,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切割出几块昏黄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苏星澜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她清醒的短暂时刻里,好奇地摸索这个有限空间里的每一件物品,或是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翻看陆景渊给她找来的、带着浓重时代印记的连环画。
她蜷缩在客厅那张靠墙放着的、弹簧有些塌陷的旧沙发里。那沙发套是洗得发白的淡蓝色土布,衬得她身上那件陆景渊新给她换上的碎花小褂子,颜色鲜亮得不真实。她小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沙发里去,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与这七十年代背景格格不入的兔子背包——那是她与遥远过去唯一的、具象化的联系,此刻更像是一个寻求安全感的依托。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望过来。
那双平日里清澈见底,时而懵懂、时而会闪过探究光芒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霾。少了几分鲜活的好奇,多了些被无形压力侵扰后的沉寂与疏离。*环境监测:非物理性恶意能量场浓度升高。来源:多个低威胁度个体。持续精神层面低频干扰。分析:疑似群体性排斥行为初步显现。* 她的大脑核心如同精密的仪器,自动处理着接收到的信息,但属于“苏星澜”的情感部分,只是感到了不适,一种被无形屏障隔离的憋闷,让她本能地想缩回这个暂时被标记为“安全”的领地。
陆景渊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冰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带来一种陌生的、细微却清晰的抽痛。
他动作刻意放得轻缓,将带着汗渍和尘土气息的军帽挂在门后那颗磨得光滑的铁钉上。然后,他走到沙发前,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屈尊降贵般地蹲下了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身体不舒服?”他记得她诡异的沉睡周期,担心是身体不适的前兆。
苏星澜摇了摇头,视线垂落,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没有。”她尚未完全掌握这个时代复杂的告状或倾诉技巧,但她拥有超越时代的敏锐感知,能像雷达一样扫描到那些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揣测、甚至隐隐敌意的“能量波动”。这种无形的围攻,让她选择了最本能的反应——沉默和退守。
陆景渊看着她这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试图与外界隔绝的模样,心头那股因流言而起的、冰冷的怒火,倏地窜高了几分。这火不是冲她,而是冲向那些无所事事、以编排他人为乐的阴暗角落。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最终没有落在她看起来柔软的发顶,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
“没事。”他言简意赅,话语却像磐石般坚定,不容置疑,“有我在。”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某个特定的安抚程序。苏星澜抬起眼帘,再次看向他。那双大眼睛里的灰霾,仿佛被这句话吹开了一丝缝隙,重新漾起一点极淡的、属于依赖的微光。*监护人确认稳定存在。安全协议优先级提升。*
恰在此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嘈杂的说笑声,夹杂着脸盆磕碰的声响,是几个军属去公共水池洗菜洗衣归来。其中,王娟那极具穿透力、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尖利嗓音尤为突出,似乎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家长里短。
陆景渊眼神骤然一冷,如同结冰的湖面。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向着苏星澜伸出手,语气是不容反驳的指令:“走,我们出去一趟。”
苏星澜看了看他摊开的、布满薄茧却宽厚稳定的手掌,只是极短暂的迟疑,便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放了上去。*执行监护人指令。进行外部环境再确认。* 她借着他沉稳的力量,从深陷的沙发里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软,是长时间沉睡后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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