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润着军营。陆景渊宿舍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伏案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刚批阅完一份演习报告,放下钢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堆积的文件,落向墙角的沙发。
苏星澜蜷在那里,身上裹着那条他特意找出来的军绿色薄毯,正对着一本摊开的《机械原理》看得入神。台灯的光线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长睫低垂,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安静得像一幅油画。只有那偶尔无意识轻点着书页的纤细指尖,才隐隐泄露出她脑海中可能正在进行的复杂运算。
陆景渊收回目光,指间的钢笔却无意识地转得更快了。白天在书店的那一幕,如同循环播放的胶片,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她与老店员流利的德语对话,对那本天书般的德文专着精准而犀利的点评,还有那些被她随手写在图纸空白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
他抽屉里,就静静躺着那份俄文图纸的复印件。他私下找过信得过的、懂俄文的战友看过,对方明确告知,那些符号绝非俄文,甚至不像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或数学公式。
她就像一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珍宝,每揭开一层薄纱,露出的光华都更令人心惊,也……更令人不安。
一种混合着探究与保护欲的冲动,促使陆景渊站起身。他走到靠墙的文件柜前,略一沉吟,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份某型已定型并部分公开数据的制式步枪**教学原理图**,不涉核心机密,但结构清晰,足以反映其设计思路。这型枪械部队正在试用,整体反馈尚可,但他深知,有几个关于连发稳定性和部件耐用性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厂方的工程师,属于“已知但难解”的痼疾。
他拿着图纸,走到沙发旁,高大的身影顿时挡住了部分光线。苏星澜若有所觉,从书页中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望向他。
“还没睡?”陆景渊在她身侧坐下,将那份图纸看似随意地放在茶几上,语气保持着平时的沉稳,“正好看到这个,是我们部队在用的一种枪的结构图,你看看,能看懂吗?”
他存了心试探。他想知道,对于这种更贴近实战、凝聚了当前国内军工智慧的具象化产品,她那不合常理的洞察力,是否依旧有效。
苏星澜的目光顺从地落在图纸上。然而,就在她的视线接触到那些线条和符号的瞬间,陆景渊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那层惯有的、带着些许依赖和慵懒的薄雾骤然散去。一种极度专注、冷静,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光芒,自她眼底升起。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快速而精准地掠过每一个部件结构、连接点、标注的参数尺寸。这种瞬间的气质转变,这种纯粹属于顶尖技术人员的专业气场,让陆景渊的心跳漏了一拍,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不到十秒钟,她的手指便精准地点在了图纸的击发机构联动部位。
“这里,”她的声音清脆,褪去了平日的软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结构存在冗余,运动部件配合间隙设定不合理。按照标注的材料屈服强度和你们预期的射速计算,摩擦系数太高了,会显着影响连发时的稳定性。超过临界值后,卡壳概率会呈指数级上升。”
陆景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正是该枪在极限环境下测试时,暴露出的最核心、也最让工程师头疼的问题之一!厂方专家团队研讨了数次,也只能在原有结构框架内修修补补,未能从根本上优化。她竟然……只用了短短几秒,一眼就看穿了症结?
然而,苏星澜的话并未停止。她的指尖顺着机构滑行,最终停留在撞针和与之配合的关键承力部件上。
“还有,材料不行。”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似乎在庞大的知识库中检索匹配的信息,“这种钢材的疲劳寿命和冲击韧性达不到最优匹配区间。长期承受高频率、高强度的冲击载荷时,微观裂纹最容易在这个应力集中点萌生并扩展,这会直接影响使用寿命和击发可靠性。”
她抬起眼,看向脸色已经彻底凝重起来的陆景渊,眼神纯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如果能换成一种新的合金,基础成分需要调整,适当提高铬和钼的含量来增强基体,引入微量的……嗯,一种能细化晶粒的元素(她似乎卡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这个时代对应的词汇),并且采用更快的冷却速度进行固化处理……大概,能让它的综合性能提升百分之四十以上。”
她流畅地说完,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她清脆尾音带来的寂静。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那条清晰无比的技术逻辑链里,直到对上陆景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眸子,才猛地刹住了车。
她眼底那种属于顶尖机械师的锐利光芒,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迅速被一层熟悉的、带着点依赖和无措的茫然所取代。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抠了一下毯子的边缘,然后才小声地、带着点试探地补充道:“我……是不是说错了?我乱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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