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的运输机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像一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未来得及激起半点涟漪，便被无边的灰色吞没。神盾指挥中心内，一种诡异的、高效率的平静迅速取代了战前的紧张。
零的指令，如同一套全新的底层协议，被植入了这台庞大战争机器的每一个角落。钢铁军团的单位开始沉默地转向，它们不再是巡弋的死神，而是变成了高效得令人胆寒的工程师，开始执行生态修复和基建任务。墨菲的团队则像一群狂热的教徒，将自己沉入海量的数据中，试图为“现实”这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建立一个可以量化的健康模型。张铁拳则用他军人特有的方式，将这种平静消化为一种更加沉重的责任，他开始着手处理战后最棘手的问题——人心。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好的、至少是有序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是废土最昂贵的奢侈品，而这个世界的债主，从不宽容。
第一丝裂痕，出现在鹰眼离开后的第十三个小时。
主控室南区的第三监控台，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正盯着滚动的能源消耗数据。突然，屏幕中央那行平稳的绿色数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胡乱涂抹了一下，瞬间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由扭曲符号和未知象形文字组成的乱码。那串乱码只闪烁了不到十分之一秒，便又恢复了正常。
“……操。”技术员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连续工作过度的幻觉。他摇了摇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合成咖啡，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三个小时后，张铁拳正在与一个前联盟据点的临时负责人进行视频通讯，商讨物资交接的问题。屏幕对面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的军阀，此刻正谦卑地汇报着。突然，他的脸在屏幕上扭曲了一下，五官像是被打碎的像素块，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怪诞的、哭笑不得的表情。与此同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像是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
“……将军？你那边信号不好？”张铁拳皱起了眉头。
“啊？没……没有啊，总指挥。”对方的脸恢复了正常，一脸茫然，“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张铁拳没有再追问，但他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不再是孤例。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噪音”开始以一种指数级的速度，污染着这个由零建立起来的新秩序的每一个角落。
它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有时候，是一段正在播放的战前动员录像，会突然插入一段意义不明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童声哼唱。有时候，是士兵们个人终端的系统时间，会毫无征兆地向前或向后跳跃几分钟，引发小范围的混乱和争执。最严重的一次，是一份刚刚规划好的、关于风语者山谷水源净化的工程蓝图，在传输过程中被篡改，所有的管道接口尺寸，都被替换成了一首来自旧世界的、关于“破碎的洋娃娃”的诡异诗歌。
恐慌，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投下的一粒火星，迅速开始蔓延。
人们开始害怕去看屏幕，害怕去听通讯。那个曾经给予他们力量和秩序的“系统”，那个由零亲手重塑的世界，似乎正在……发疯。曾经可靠的现实，变得像一个劣质的游戏程序，充满了随机的、致命的BUG。
流言开始在底层士兵和幸存者中传播。有人说，这是新王“零”的力量失控了。有人说，这是被杀死的“神”降下的诅咒。更有人说，那个所谓的“最终序列”倒计时，根本不是世界的终结，而是……他们这些“错误数据”被清除的最后期限。
墨菲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和他团队里所有的数据分析师，都已经超过七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他们的面前，是数百个全息屏幕，每一个屏幕上，都疯狂地跳动着代表“现实稳定度”的曲线。那些曲线，曾经平滑得像镜面，如今却布满了狰狞的、毫无规律的尖峰和断崖。
“这不是攻击……这不是任何一种我们能理解的攻击……”墨菲喃喃自语，他的头发像一丛枯草，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更像……更像一种污染。一种……信息瘟疫。”
他指着一块主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噪音”的样本分析。“你看，这些乱码，这些杂音……它们本身没有任何逻辑，也没有携带任何破坏性指令。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存在’于那里。它们像病毒一样，不断地复制、传播，挤占正常信息的空间，拉低整个系统的‘信噪比’。它们在……稀释‘真实’的浓度！”
“最终的结果，”墨菲的声音颤抖着，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遍体生寒的结论，“当‘噪音’的比例超过一个临界值，‘真实’本身，就会因为被稀释得面目全非，而失去意义。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锅……由胡言乱语和逻辑碎片熬成的……毫无意义的粥。”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这比直接的毁灭，要恐怖一万倍。监察者，甚至不屑于“杀死”他们。它只是要……让他们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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