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蹄部的友谊,只是第一步的第一步,明日日落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有另外五支部落陆陆续续赶来。
子时过半,铜蹄部的族人大多回了营帐中,篝火旁,黑蹄与曹未羊相对而坐,二人分享着老曹酒壶中的美酒,更像是品酒,你一口我一口,也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看的出来,首领黑蹄对曹未羊的印象很好,时不时的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其实黑蹄的形象并不好,很不好,极为不好,给人一种粗蛮、邋遢、嗜血的感觉。
事实上,大部分山林中的异族都是如此,无论男女老少。
可当黑蹄露出笑容时,爽朗、粗犷的笑容,总会令唐云生出一种感觉,一种他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的感觉。
摇头叹息时的落寞,似乎在诉说着族人们的苦难。
双眼放光时的侧耳倾听,仿佛在探讨着族人们的未来。
连连点头时开心的如同一个孩子,宛若窥见了族人们无需风餐露宿。
黑蹄,也总会看向大家。
看向一身锦衣的唐云,想着这位汉人的大官,在关内会住在多么温暖的房子中,面露羡慕。
看向身穿重甲的新卒,想着这些汉家军伍有多么的幸运,心中感慨。
看向满面肃杀之意的二十四骑,想着这些人,屠戮过多少他们的族人,沉默不语。
这便是信任无法轻易建立的缘故,需要时间,需要和解,需要说服对方,说服自己。
唐云四下看了看,见到大多数铜蹄族人已经回了帐篷中,回过了头看向周闯业。
“叫兄弟们睡吧,明日一大早就会有不少部落的族人过来谈判,赶了一天的路,早点休息。”
“皆是新卒。”周闯业摇了摇头:“身在山林岂能安睡,岂可安睡,岂敢安睡。”
“你搁这岂可岂可岂可修呢岂可。”
唐云没好气的说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紧张的睡不着就说紧张的睡不着,睡不着也要睡,这是他们第一次入山林,却绝不是最后一次,想要在山林中建功立业,就要习惯异族们的生活,将自己也当成异族,睡,枕戈待旦席地而睡,篝火可以点的旺一些。”
“唯。”
周闯业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站起身穿着重甲去安排了。
哈欠连连的轩辕庭往薛豹旁边靠了靠,低声问道:“薛老兄,新卒营的重甲骑卒不都是你一手挑出来的吗,在新卒营时也是你操练的,为何如今号令他们的是那小小伍长?”
“关内,雍城,军营,我等闲暇,出关,入林,我等只需护卫少主安危,旁事无关。”
轩辕庭还是不解:“一百七十六个身穿重甲的新卒,哪怕只是新卒,指挥起来多威风啊,回去后也有谈资。”
“六大营数万人,差使起来更是威风,为何宫大帅下了帅令军令,听令唯有六大营主将、副将,而非三军将士。”
“哦,懂了。”
轩辕庭恍然大悟,明白什么意思了。
既是分身乏术,也是给周闯业机会,更是一种极有效率的指挥逻辑。
唐云摘掉了一名老卒的头盔,垫在了右腿下:“一天天哪来那么多问题,早点睡。”
说罢,唐云直接躺在了马骉的大腿上,结果刚躺下触电一般坐直了身体,骂骂咧咧的,又躺阿虎腿上了。
阿虎将内衬扑在了左腿上,唐云将脑袋移了过去,再次伸了个懒腰,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着唐云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后,阿虎将脑袋靠在了马骉的肩膀,马骉则是将身体靠在了薛豹的后背上。
轩辕庭看了看,坐在了马骉的身边,刚想将身体向右靠一靠,马骉直接开口:“滚远些。”
“小弟靠一下。”
“不给你靠。”
“不靠就不靠,谁稀罕。”
轩辕庭抱着双腿,和个不倒翁似的前后摇晃着。
火,燃着。
寒风顺着甲胄的缝隙侵袭着每一名勇士的每一寸肌肤,不安与紧张,随着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渐渐消散,身旁的袍泽与轻微的呼吸声,令他们渐渐闭上了眼睛。
只是每当黑暗中传出某种猛兽吼声打破静谧时,总会有无数人猛然睁开眼睛,紧张,不安,神经绷到了极致。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渐渐地,新卒们习惯了。
习惯了野兽的吼声,习惯了寒风的侵袭,习惯了这一切后慢慢进入梦乡。
铜蹄部很热情,却没有热情到将营帐让出来给汉军安睡。
汉军放松了下来,却没有放松到脱掉沉重的重甲安睡。
正如唐云所说,汉人,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异族。
了解战斗方式,只是为了克敌,然而克敌之后又是什么,对抗与仇恨,杀戮与征服,只有这一个选择,也只剩下了这一个选择。
只有了解异族的生活方式,了解他们是如何生存的,了解到了他们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才能通过另一种方式去进行沟通,而非杀戮,无休止的杀戮。
这就是唐云的想法,在杀戮与仇恨变的无可调和之前,终止这场看不到头,似乎是永无止境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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