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石碾吱呀转岁华,绳床暖暖系残阳。
忘名犹识孙儿笑,记取常闻灶底香。
竹院风摇千叶影,梅窗月落一灯黄。
流年碾作尘和土,剩有温茶慰客肠。
一、石碾磨尘
霜降的清晨,院角的石碾上结了层薄霜,像撒了把碎银。林骁拄着竹杖站在碾旁,看着苏约往碾盘上倒新收的星蓝花籽,籽儿落在霜上,“簌簌”地响,像谁在数着时光的颗粒。石碾是祖上传下来的,碾槽里的纹路被磨得发亮,深处还卡着半片干梅瓣——是去年碾梅粉时留下的,苏约说“让它陪着花籽转,磨出来的粉也带香”。
“慢点倒,别撒了。”林骁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涩,他伸手去扶快要歪倒的竹筐,筐沿的藤条刮过掌心,像挠着些模糊的记忆。这石碾,林毅小时候总爱趴在上面玩,说“像星港的旋转木马”,结果裤腿被碾轴卷住,扯破了个大洞,苏约用星蓝花布补了只小兔子,他竟得意地穿了整个冬天。
苏约推着碾杆,石碾“吱呀”转动,霜屑混着花籽被碾成细粉,在晨光里扬起浅黄的雾。“这粉比去年的细,”她喘着气笑,鬓角的白发沾着粉,像落了层星,“小孙女说要做星蓝花饼,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当点心。”林骁望着碾盘上旋转的光影,忽然想起林晚出嫁那年,也是在这石碾旁,她抱着他的胳膊哭:“爹,我舍不得这碾子转的声。”那时他还能把女儿搂在怀里,如今只能站着看,连递块毛巾都得慢慢挪。
“外公,我来推!”小外孙背着书包跑进来,书包上的星蓝花挂坠晃得人眼晕。孩子抢过碾杆,使出浑身力气往前拽,石碾却只动了半圈,他反倒被带得打了个趔趄,惹得林骁和苏约笑出了声。“毛小子,”林骁用竹杖敲了敲碾盘,“这碾子认人,得像你奶奶那样,顺着它的劲儿走。”
石碾的底座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毅”字,是林毅十岁时用铁钉凿的,笔画里还留着苏约后来填的星蓝花漆,像道不会褪色的记号。风穿过竹院,带着碾出的花籽香,林骁忽然觉得这石碾不是石头做的,是用岁月的筋骨拼的——里面有林毅啃过的牙印,有林晚补过的补丁,还有此刻孩子拽着碾杆的憨劲,转着转着,就把日子碾成了甜粉。
二、绳床晒暖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廊下的绳床上,林骁半躺半靠在上面,膝头盖着苏约缝的星蓝花毯。绳床是林毅用“启明号”的旧缆绳编的,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林骁总说“比星港的沙发舒坦”,其实是喜欢阳光透过绳缝落在身上的暖,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拍。
“别睡沉了,当心着凉。”苏约端着碗银耳羹过来,瓷碗上的冰裂纹里凝着蜜渍,是用去年的梅蜜熬的。她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指尖拂过绳床上的磨痕,那是林骁常年倚靠的地方,缆绳被磨得发亮,有些地方还松了线,是小孙女上周用红绳补的,说“要给爷爷的床系上太阳”。
绳床旁的竹架上,挂着些晾晒的衣物:有林骁的旧棉袄,肘部补着块星蓝花布;有苏约的头巾,边角绣着小小的梅花;最显眼的是件迷你棉背心,是给小外孙做的,后背绣着个歪脑袋的老头,旁边写着“外公”,针脚疏朗,却把老头的皱纹绣得活灵活现。“毅骁说小外孙在幼儿园总炫耀,”苏约往林骁嘴里喂了勺银耳羹,甜香漫开来,“说‘这是我外婆绣的,比机器做的好看’,其实是那背心的扣子总掉,我缝了三次。”
林骁望着竹架上飘动的衣物,忽然想起星历55年的冬天,林晚刚学会织毛衣,给他织了件高领衫,领口紧得喘不过气,他却天天穿着,直到洗得发白。那时的绳床还没编,他总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苏约在廊下晒衣服,阳光落在她年轻的脸上,像镀了层金。如今石凳还在,只是他爬不上去了,好在有这绳床,能让他躺着看同样的阳光,照在同样飘动的衣物上,只是衣物的主人,添了好几代。
“外公,你看我画的画!”小外孙举着张纸跑进来,画上是绳床、竹架和个晒太阳的老头,老头的嘴角画得特别翘。林骁接过画,用指腹摸着纸上的颜料,笑出了声:“这老头笑得像偷喝了梅蜜。”孩子爬上绳床,挤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带着阳光的味,把他的毛毯都蹭歪了。
三、灶底藏香
厨房的土灶正烧得旺,火苗舔着锅底,把灶膛里的梅枝炭舔得发红。苏约蹲在灶前添柴,鬓角的白发垂下来,扫过膝盖上的补丁——那是林晚用自己的旧围巾补的,布上还留着星港的细沙。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盆,里面是揉好的星蓝花面团,是要给小外孙做饼的,面团上还留着孩子按的手印,像个个小小的太阳。
“娘,我来烧火!”林毅提着袋星港的新米走进来,袋子上的卡通图案映得灶膛的火光都亮了些。他接过苏约手里的火钳,动作生涩却认真,像小时候学烧火时那样,把柴块摆得整整齐齐。林骁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儿子添柴的侧脸,忽然觉得和当年的自己重合了——那时他也是这样,蹲在战俘营的灶前,用烧焦的木棍给苏约烤土豆,土豆皮焦了,里面却藏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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