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晓霜轻点瓦檐青,老灶温汤暖意生。
寸木可支堂前厦,残年需赖手足情。
扶藜共踏阶前月,执手同看岭上星。
莫道桑榆光景短,一灯能照万里程。
林骁把最后一块青石板嵌进院心的泥地时,晨露刚被朝阳蒸成薄雾。石板是他前日从河湾里捞的,青灰色的石面上带着水纹般的纹路,像极了父亲额头的褶皱。他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指腹还沾着湿泥——这几日忙着平整院子,旧伤处总隐隐作痛,是当年在南疆密林里被毒箭划伤的地方,阴雨天尤甚。
“阿骁,来喝碗热粥!”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混着小米的清香。她端着粗瓷碗站在廊下,鬓角的白发被晨光染成金红色,蓝布衫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
林骁走过去,接过碗一饮而尽。小米粥熬得糯糯的,带着点红糖的甜,熨帖了早起的寒气。“娘,您看这石板铺得齐整不?”他笑着问,眼角瞥见母亲扶着门框的手——指节肿得像老树根,是常年浸在冷水里洗衣做饭落下的毛病。
“比你爹年轻时铺的强多了。”母亲笑着,用围裙擦了擦他脸颊的泥点,“你爹在西屋翻箱底呢,说要找他年轻时的木工刨,给你打个新的菜板。”
林骁心里一紧。父亲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前几日连筷子都快握不住,哪还能摆弄刨子?他转身往西屋走,刚推开门,就见父亲蹲在地上,正费力地搬一个旧木箱,背佝偻得像只虾,每动一下都要喘口气。
“爹,我来!”林骁赶紧上前扶住箱子,入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父亲年轻时的工具——刨子、凿子、墨斗,都包着厚厚的浆糊纸。
“不用,我还能动。”父亲摆摆手,却还是松了手,坐在炕沿上直喘气,从怀里摸出块油纸包,“你娘给你煮的鸡蛋,趁热吃。”
油纸包里的鸡蛋还温着,林骁剥了壳,递一半给父亲。父亲的牙齿快掉光了,蛋黄嚼得很慢,碎屑沾在嘴角,像个孩子。“前儿晚晴丫头说,镇上的药铺进了批好膏药,专治你这腰疼的。”父亲突然说,眼睛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我让她捎了两帖,放你枕头底下了。”
林骁心里一暖。晚晴这几日来得勤,有时带些自己绣的护膝,有时帮母亲晾晒被褥,总能瞅着空儿问他“腰疼好些没”“要不要帮着捶捶”。昨日她红着脸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双棉袜,袜底纳得密密麻麻,说是“艾草填的,能祛湿气”。
“她有心了。”林骁把鸡蛋咽下去,拿起父亲找的木工刨。刨子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是父亲年轻时的得意物件,如今却像段朽木,握在手里轻飘飘的。
“你娘说,晚晴她娘想下个月来相看日子。”父亲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我跟你娘商量了,就选在秋收后吧,那时地里的活歇了,亲戚们也都有空。”
林骁的耳根微微发烫。他早想把婚事定下来,只是看着爹娘日渐衰老的模样,总觉得该先把家里的事安顿妥帖——西墙的裂缝要糊上,东屋的炕要加层棉垫,父亲的咳嗽药要备足,母亲的膝盖要常敷药……这些事像藤蔓,缠着他的心,却也让他觉得踏实。
“听爹的。”林骁拿起砂纸,慢慢打磨着刨子的刃口,“等秋收了,我把东厢房再拾掇拾掇,糊上新窗纸,挂上红绸,像模像样的。”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好,好。当年我娶你娘时,就一间土坯房,你娘也没嫌。”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晚晴的声音:“阿叔阿娘,林大哥!”林骁抬头,看见她挎着竹篮站在晨光里,绿布裙沾了点草屑,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野菊花,黄灿灿的。
“快进来,外头露重。”母亲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摘下她头上的草叶,“我给你留了糖包,刚出锅的。”
晚晴把野菊花递给林骁:“我娘说这花晒干了泡茶,能明目,给阿叔阿娘喝正好。”又从篮里拿出个布卷,“这是我新绣的门帘,给东厢房用,您看喜欢不?”
门帘上绣着对戏水鸳鸯,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连鸳鸯的羽毛都分得出层次。母亲摩挲着门帘,眼圈有点红:“让你总费心,这手艺,比绣坊的还好。”
林骁看着晚晴和母亲在灶房里忙活,一个烧火,一个切菜,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父亲坐在炕沿上,看着他打磨刨子,时不时说句“这里再磨亮点”“刃口要斜着磨才快”。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把这寻常的晨景镀上了层暖金。
晌午,林骁开始给东厢房糊新窗纸。晚晴站在梯子下递纸,两人的手指时不时碰到一起,像触电般缩回去,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母亲坐在廊下给父亲缝补袖口,父亲则在旁边剥豆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前儿王阿婆说,村西头的老井快干了,得找人淘淘。”
“让阿骁去看看,他年轻,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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